等一个季节，度相知时光

刚进校门，迎面遇到同事，笑盈盈地说：来，赏花来吧！

校园里的花开得真好，除了矮牵牛和格桑花之外，便是菊花的世界了。

早秋的风，并不萧瑟和肃杀，反倒是从容和舒缓的，如果是晴天，这风就盈盈如水般清澈出尘，明净高远，和菊花的气味一样。

菊花和秋天是气味相投的，所以，它选择在秋天开放。

不独菊花，所有的草木都选择在和自己气味相投的季节里盛放，释放它的气息。

“红杏枝头春意闹”。桃花、杏花是热闹的，红红白白，娇娇嫩嫩，蜂围蝶绕，这样的气息和春天多么相配呀：温暖、热闹，所有的生命都在萌动，都在释放热情，无需谁等待，它们自己就急切地向世界宣布：我要生长，我要谈情说爱，我要让这世界变得生气勃勃！它们和春天一样，第一朵花瓣里，都染着不谙世事的天真，都染着慷慨入世的热情，染着改变世界的渴望。

我突然想象，如果牡丹开在春天会怎么样？想象的结果，是它不会选择在春天开放，因为它的气味和春天并不相投。

雍容花贵的牡丹，它的上场必定是仪态万方、风情万种，得有庄严的繁华的背景衬托的，怎么可能会在热闹的、急切的春天匆匆上场呢？它定然会选择春意将去，夏意未浓的季节开放。这个季节，绿肥红瘦，虽然繁华仍旧，却不是春天般恣肆张扬，渐渐显露出光阴含蓄端庄的样子。这个季节，才是适合牡丹的。

王维的牡丹诗里说“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我的理解是，一枝牡丹，伤心自己的早开，因为春天太浅显，尚不知草木之心如同人的心，是需要体察体贴的；春天也太匆忙，来不及体察也没有耐心来体贴它的心事。欲让人知的心事，却因为春事太过匆忙，季节太过潦草而无人知，能不黯然神伤吗？幸亏诗人有心，了解它的伤心和不甘，才说“春色岂知心”。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在高启的梅花诗里，梅花是山中高士，是月下美人，它的态是萧疏，冷寂，它与尘世有时浓时淡的疏离之气。因此一般的人也好，花鸟虫鱼也好，都轻易不能接近它。正如和靖诗里说“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欲知合断魂”。

梅花的香，是寒香，暗香，它的美是清丽，清绝，它总是用一种似有似无的东西，包裹自己，让自己不致恣意，不致张扬，连表达相思的时候，也婉转到“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让你觉得，那是相思了一夜，折磨了一夜，千回百转之后，终于压住那些弥散得无边无际、热情得如火如荼的东西，然后，才婉转地深情地移到窗边的，在窗边留下萧疏的影子。

这样的梅花，大体不会开在热闹的地方和季节，和它气味相投的，自然只能是冬天，内敛而深藏。

桃杏、牡丹、菊花、梅花，所有的草木，它们都开放在与各自气味相投的季节里，与这个季节相亲相爱，在这个季节里低眉细语，互诉情怀。于是，山也巍巍，水也潺潺，高山流水长相知。

它们与季节互为知己。等一个季节，共度相知时光，这是草木与季节的缘分。

——东拉西扯之一二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