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炊烟里住着一个家

    炊烟里住着一个家

    水蓝衫

    喜欢那种朦胧且又晕染的颜色,袅袅弱弱,飘飘冉冉。我想,那是属于炊烟的。

    学了10年的画,我却一直困惑,到底该选哪几类调色,才能将炊烟里蕴涵的盛大温暖洞彻地描绘出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有些单薄和萧杀;“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太过憧憬和浪漫;“远岸谁家柳,孤烟何处村”?还是偏于旖旎和华丽。

    我想要的,是穿过氤氲的云层,能够一眼看到外婆的脸,沉静、慈爱。还有一些浅浅的橘黄和轻轻的靛蓝,拌开,黄昏就来了。

    画上必须是盛满雪的田野,松树悠然弹落身上雪白的蓑衣,芦花鸡“咕咕咕咕”在柴草垛前刨雪,篱笆整整齐齐圈住一院余晖。而远方,寒山失翠,暮色四合,几个贪玩晚归的学童踩着松软的雪,箭一般往家赶,书包在屁股上“啪嗒啪嗒”作响,几只老黄狗慌慌张张从屋内跑了出来,毫无心事地朝旷野发出“呜呜”轻吠。一切都是那样安宁和缓慢。

    在我的回忆里,外婆一袭青衣,花白的髻,沧桑的纹。炊烟是她用收获的庄稼杆做笔,灶台为砚,焠以一缕猩红的火苗,就那样“噼里啪啦”瞬间勾勒出来了,呛呛的,暖暖的,侵入心脾,寒冷疲惫就被踏踏实实踩碎在脚下。晚餐乃是外婆的得意之作,糍粑焦黄,米粥香软,加上几根酸嫩适中的腌黄瓜……而此时,窗外天地阒然苍茫,我在烛下大快朵颐,光影交错,烟火迷离,生生地,把时光掩映成一副浓墨浅彩的油画。

    最难的,要数炊烟的长度。是眼睛到心里的步履?还是记忆到现实的距离?

    我曾试着将炊烟画得很长,一直冉冉升到挂着月亮的树梢,可还嫌短,如何才能让它穿过夜夜的思念,将那缕乡愁,和那些手无足措的幸福,一并揽入怀中。

    有位作家说:“炊烟的旁白就是天籁。”如果你枕着一夜安详,雪花“噗噗”洒落屋顶,钻进烟囱,会是怎样一种幻化的美丽?这个时候,炊烟就变了模样,或许成了你儿时那条清澈的小溪、弯曲的田塍、七色的丝带、璀璨的彩虹。那些冥想无需旁白,悄然入梦,直到心中暗暗蓄满水意。

    而离开家和故乡的同时,也意味着我将很难再次目睹并触摸炊烟的颜色、温暖以及长度。

    所以,也只能在记忆里遥遥相望、在思量里巍巍揣摩,却发现与日俱增的,依旧是那缕轻盈空灵的炊烟所徒生的无形力量,巨大,惶然。我无力抗拒,直到所有的词语、画笔以及颜料都蓦然失色,竭尽全力的表达,弥然散乱,仿佛一个个枉然的影子。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炊烟里住着一个家。

    我还想起,离开家乡的那天,外婆为我烙了一夜的饼,却没能烙出最满意的一个,炊烟低沉、久久不肯散去。原来都是被外婆打湿了,离愁泪,溅落地上,凝成霜。

    我还想起,我成功举办平生第一个小小的画展后,我的名字传回千里之外的故乡,外婆仍旧为我烙了一夜的饼,却还是没能烙出最满意的一个。寄来的照片中,外婆的腰身和她身后的炊烟一样佝偻弯曲。原来,苍老的她再也攀不上灶台,再也无法为我描绘出那幅久违的油画。

    顿时,我哭了。

    我以为可以将所有的思念诠释得淋漓尽致,若干油彩,几张画布,挥指间便能够令乡愁稳妥落地。没想到的是,我始终无法匹配并描绘,那缕具有黄金质地般炊烟的骨骼。迟迟不敢,画笔颓然断落在地上。我静默如孩童一般,缄默,回望,灰扑扑的忧伤迎面袭来。

    炊烟里住着一个家,我一句一句默念。所有的美好,从怀中潺潺溢出,幸福灼灼般绽开,生命中绝无仅有的锦绣时光,连同不可替代的那缕炊烟,在心中冉冉而起。我一句一句默念,微笑着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爱人》杂志2013年5月上半月
    2014/4/2 23: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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