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忆里的年味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爸妈忙把年货办,又买糖,又买糕,年糕发糕萝卜糕,做香肠、腌腊肉,风鸡板鸭看了口水流。

    小孩小孩你别馋,三十就吃年夜饭。切腊肉、烧黄鱼,年年有鱼年年余。包饺子、做火锅,合家团圆欢乐笑呵呵。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是年的帷幕,流年驻足在腊月的门口,撩开腊八的幕布,张望着这个特殊节日后所有的动静,一切都来自于年的味道。

    ----- 题记

    做 煤 块

    家乡的年,是从炭火出发的,有丰足炭火的年,才会是一个旺旺的年,一个充满感人烟火味的年。

    家乡盛产煤,腊月里,乡民们趁着好日头,从煤矿里拉来了煤粉,从山上挖来了黄泥,按照煤1.5泥1的比例掺和。煤粉里掺泥,不但增加了制作煤块的数量,而且掺了黄泥的煤块更耐烧,也烧得彻底。

    制作煤块的过程是辛苦且充满乐趣的。首先,把堆成堆的煤粉,在中间用锄头翻开一个坑,把黄泥倒进坑里,然后根据煤和泥的多少,倒水入泥坑,至于倒多少水,全靠经验判断。等泥块被水浸泡松软后,就开始和煤,一锄一锄,把围住泥坑的煤粉全部锄进坑里完成搅拌。然后,就是踩煤。

    踩煤的场面热闹而快乐,孩子们最喜欢这个过程,这其中的韵味除了儿时特有的好动天性外,更多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寻找到很多乐趣。挽起裤管,光着脚丫使劲的踩着脚下的煤泥,让煤和泥的搅拌更均匀。趁身边的小伙伴不注意时,轻轻的推一把去,被煤泥陷住脚的小伙伴顿时失去身体的平衡,前后晃动起来,再出手把他扶住。推的人哈哈大笑,被推的抬手作势欲打。天是寒的,心是热的,笑声飘飞,变幻成记忆里一缕曼妙柔情。

    煤泥踩匀了,接下来就是制作煤块。把煤泥揉成一个大圆球,放在铺了一层煤球灰的平地上,拍打成一个个饼一样形状的煤块,等待晒干。有时平地不够晒,就把煤饼拍在墙壁上,等干掉后,再一个一个的掰下来。一堵堵灰白墙壁上就此留下了煤饼深浅不一、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的圆圆的褐色印子,奇怪的图形,构成了一道外人看了费解揣测,乡人心知肚明的别致风景。

    黑色的煤,黄色的泥,经水的调和,终于你泥中有我,我煤中有你,情多处热成火。煤块在火塘里燃烧起的熊熊火焰,照亮凡俗间每一家的灶台,暖热人们的脸泛起了红色,点燃流转四季的烟火,并生生不息。

    裁 新 衣

    腊月里,最忙的还是家庭主妇。除尘布新,带领一家人大扫除,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逢三遇六地去赶集,除了置办过年用的干货,最重要的是给全家老少扯上做新衣的布匹,赶在年节前,让一家人从里到外,从上至下都穿上一崭的新衣,迎接下一个年的新的福喜。

    穷过日子富过年,年是一个能让贫穷变富裕起来的节日。人们积攒了一年的激情,全在腊月里迸发出来,平常的日子过得再艰苦,到了年前的腊月,家家都会奢侈一把。舍不得花的钱,给一家老小在年特别味道的诱惑下,哗哗地往外流,大方的心态令腊月的丝丝风儿都心醉。

    小时候期盼过年,除了有糖有肉有好吃的,最期盼的是能穿上一身崭新的衣服,而过年时为家人置办一身新衣服似乎也是每个家庭的头等大事。那时的新衣服都是扯布匹到裁缝铺缝制的,尽管当时生活条件坚苦,可为了儿女们新年的快乐和尊严,母亲在每个新年都会为我们添制殷红窦绿的新衣服,不是红花格子,就是绿叶条条,打扮得很春天,而穿上新衣的心情也似在春天里倘佯不离,充满着万千喜悦。

    去裁缝铺量尺寸时最开心,走路的步伐都是雄赳赳的,路遇小伙伴问“干嘛去?”骄傲的把头抬起回道:“做新衣服去。”孩子长得快,一件衣服要从年头穿到年尾才置换,母亲要求裁缝把尺寸量松些,所以那时我们的新衣大都是宽大的不合身,罩在棉衣外面,显得胖墩墩的,没有美感可言。可那时哪在乎美丑,只晓得穿上新衣服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特有面子。穿着新鞋新衣,走起路来会发出特别的声音,这声音让人快乐。

    新衣服做好后,母亲只让我们试了试,就收进了柜子,等大年三十晚上睡觉前,才把衣服拿出来放在我们的枕头边。

    等年到来的日子里,我们好多次偷偷摸摸的打开柜子,把新衣服拿出来,摩挲着,比试着。盼望着,憧憬着。那种对年的企及,暖热了腊月里的每一缕风,也暖热了女孩子们生生世世的怀揣。

    炸 花 根

    炸花根的日子常常是最天寒地冻的隆冬日子,但屋内炭火油香萦绕不绝,不觉寒。

    花根是一种糯米粉加白糖,经搅拌、搓揉、擀皮、切块、油炸等工序制成的糕点,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家里孩子多,母亲为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每年都要炸很多的花根,装在一个大陶瓮里,密封,匀着点吃,能吃到正月十五去,依旧酥脆。

    炸花根的那一天,母亲特别辛苦,这是一项技术活,虽然工序简单,但因为量大,也是一项力气活。和粉,揉団,母亲在面板上奋力揉着糯米粉团,我们围在旁边嬉闹,用手指沾上白花花的米粉点在对方的鼻子上、脸上。这个时候,母亲会停下手中的活,赶我们走开。母亲嘴里呵斥着,眼里却盈满笑意,我们一哄而散,心里却是不怕的。

    等母亲揉好米团,把米团切分成一个个的小団,再搓成长条,把长条切成一根根8/9厘米长的小段后,我们又围过来。拿起一根根米条捏着、盘成各种形状,一边捏一边嚷,这个说:“这是我做的麻花,你们不许吃。”那个说:“我做的是五角星,也不给你吃。”

    母亲等我们去玩着,闹着,这时炭火已在火塘生起。母亲把油锅架上火塘,等油温热时,把我们做的各种形状的米条放下去。小火炸,慢慢炸,翻来覆去的,炸出了金碧辉煌,炸出了年味,也炸出了我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周作人说:“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

    所谓点心,是一点点到心。朴实的花根算不上是精致的点心,于那时的我们却是唯一的、最美味的点心,吃在嘴里嘎嘣脆,甜在舌尖上打滚,酥在记忆中无穷回味。多少日子的千万向往,终究化身余香一口.....

    抖 糍 粑

    抖糍粑就不是一家家的仪式了,是全村人的仪式。

    糍粑,书面叫年糕,年糕一律白花花的,没有贵贱,纯糯米抖出来的糍粑,那种嚼劲、柔软是现今半机械加工所无法比拟的。

    抖糍粑的糯米,事先经过了清洗和浸泡,然后舀到饭甑里蒸熟。甑是一种蒸饭用的木桶,上宽下窄,有屉而无底。通常灶台灵光的人家负责炊事,灶下火膛用木块烧得足足的旺,灶上架一口大铁锅,锅里烧着半锅水,大饭甑扣在锅里,甑口盖上木制的甑盖。灶膛的火熊熊烧着,锅里的水滚滚沸着,快要蒸熟的米饭喷喷香着,围观的我们傻傻候着。

    堂屋里一口石臼早已洗得干净,年深日久的石臼被抹上了一层茶油,显得光滑异常。抖糍粑用的木杵通常是那种两头粗中间细约一米五、六长的杂木杵杆,此时也已洗净抹上了茶油。

    蒸熟的米饭倒进了石臼,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一人握一根木杵,反复的碾揉,碾揉可以防止锤打时米粒飞溅,是必不可少的工序。碾揉后,原本粒粒分明的米饭压得碎碎的,这时便开始舂打。两个人围着石臼转圈走,一下一下用力抖,抖到糯米饭再也看不出饭粒、不沾石臼不沾杵的程度,糍粑就抖好了。

    抖好的糍粑由两人两根木杵从石臼里撬出来,甩到已抹了油的案板上。女人们手掌早已抹好了茶油,先揪下一坨打发走围在旁边的自家小孩。刚抖出来的糍粑热乎乎的,又软又糯,既有米饭的清香,又有茶油的油香,咬上一口,一股浓浓的香味弥漫开来,那唇齿间的软糯总让我们舍不得咽下去,总是嚼了又嚼。

    女人们趁热将糍粑扯成适合的大小,把它搓得圆圆的,再一个个压成碗口大小三分厚的圆饼状,糍粑就大功告成了。有些人家会在糍粑上点上一些寓意吉祥喜庆的红字,天真洁白的糍粑上盖个红印,年画般的白配红,仿佛听得见咯吱笑声。这个活通常女孩子们抢着干,点了胭脂的糍粑仿佛新嫁娘薄施水粉,雪里映红梅般,恰是一段好年华。

    抖糍粑是粮食做成的,包含着人们一年的辛苦和收获的喜悦,因而是过去年时走亲戚的必送佳品。在风俗里,年糕又是讨喜的,取的是谐音,糕,高,总之,一切都要往上走,往好里走。

    除了讨吉祥,抖糍粑还有个真真切切的好处,水缸里浸泡着,只需经常给它换换水,它便过了年,过了元宵,一直过到清明前后,就那样安稳地在那里,清水白面,容颜不变。

    杀 年 猪

    日子已是腊月二十多了,陆续有人家开始杀年猪。

    那时,农家一般都会养两头猪,一头给来卖,一头给来杀。卖一头,换回我们的新衣服和年货;杀一头,有了过年的肉食和我们来年的学费。

    养猪是农家一份最重要的收入,但也是一件劳心劳力的辛苦活儿。母亲一直养猪,多的时候四五头。小时候,做得最多的农活就是扯猪草。春天的油菜叶,夏天的鱼腥草,秋天的红薯藤,冬天的萝卜叶,都是最好的。母亲带着我们一点一点的拾掇,几头猪也在这样的辛苦里长大。

    杀年猪的时候,屠夫是最忙的,连轴着转,这家杀完,来不及吃口饭,马上赶去下一家,还是赶不过来。猪食头一晚本来可以不喂了,母亲不忍心,还是让它最后饱餐一顿。猪圈一入深似海,猪一直没机会出来散步,这一天它终于见了天日,于是大摇大摆。

    不想,几个人吆喝着一声,合力把沉重的猪身摁在了宽阔的杀猪凳上。这时,猪才知大限到了,拼出老命地四条腿子死死的蹭来蹭去,嘴里一声盖过一声凄厉地嚎叫,许是在大声喊救命,或是央求屠夫手下留情吧。

    灶头烧水的母亲听得难过,想躲开又躲不开,只是在口里念叨着,大意是,猪啊,平日里供你吃供你喝,为的就是这一天,你就安心去吧。

    接下来屠夫尖刀出手,只一捅,鲜血奔流。盆里的血越来越满,猪嚎渐渐萎下去,直到瘫软在地。

    杀年猪的时候,旁边总会挤满了人,有来剁肉的邻居,有至亲好友,人们指点着,谈论着,热闹非凡。“这猪真肥,怕有两百来斤吧?”“你家怎么养的?肯定有诀窍!”这时,母亲总是快活地应和着,父亲微笑着敬烟,倒水,招呼客人。

    屠夫开始卸肉,父亲招呼着人灌血肠。血灌肠是具有家乡特色的一道名菜,不同于其它地方用糯米或其他配料加猪血灌肠,家乡的血灌肠是单纯的只用猪血灌大肠,与小肠相比,大肠厚实,上面还附着油,煮出来脆、香、油,有嚼头。血灌肠灌好煮熟后,照例要分享给大伙儿尝尝。农家人朴实热忱,自家杀了年猪,都会请邻里吃血灌肠,约定俗成般。

    宰杀料理后的猪肉,留下大约四分之一母亲做成走油肉给来过年,其余的大都是亲友或邻里称了去。

    童年,杀年猪的日子就是腊月年味的高潮,那里面有收获的喜悦,有乡情的温暖,有欢聚的酣畅,还有我们这些孩子的欢笑。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语似乎都闪着光、带着火,至今还是那么鲜亮、那么火热,让我忍不住回首、再回首。

    煤块晒干搬进了屋里,新衣做好藏进了柜里,花根炸好装进了瓮里,糍粑抖好放进了水缸,猪肉炸好挂上了房梁,青菜萝卜也从地里领回家来了。食物快备齐全了,饱胀的物质的,一气贯穿,只等过年了。

    大人们会考问孩子:还有几天过年?过了年你几岁了?

    孩子们照例会问大人:年到哪了,怎么还没到?大人说:快了快了,已到五里外了。

    终于盼到了大年三十,全城上空几乎一天都袅娜着白烟,整个小城被一种暖暖的醉人的炊烟笼罩着。零散爆竹被性急的孩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放着,砰砰作响,爆开的一地纸屑,华丽了孩子们对年的期盼。

    吃年夜饭前,要举行祭神仪式。乡民朴素,知道一年好光景,所穿所食全靠天地的护佑,所以祭天祭地祭祖宗,把年夜饭的第一碗饭,第一杯酒,第一块肉端出来敬谢。燃香烧纸,谢各路神明,敬各位先人,再祈祷来年好光景。最后再放一串爆竹,祭神仪式就完成了。爆竹声声,炸响了火红的期盼,一切的美好憧憬,在辞旧迎新的除夕夜伸展,对来年好年景的期盼,在年的墙根底下,悄悄透出一抹新绿。

    除夕夜的热闹景象最摄人心魂,女孩子们迫不及待的穿上只有过年才可以上身的心爱的花衣,东家一穿,西户一往,很快相约到三三两两的同伴,叽叽喳喳比试着谁的花衣最漂亮,谁的最鲜艳。男孩子们则在这个时间里,忙于新衣口袋里装着鼓鼓囊囊的炮仗,比试着谁点的红炮在夜空中窜得更高,炸得更加响亮。

    老人们在家里围着炉火度过除夕夜,据说过了新旧年的交替时间点,老人就能平安过完下一年,守住了新添的又一岁。

    求生的欲望颗颗饱满,而年轮的宿命时常干瘪了一代代人渴望的眼神。年年的腊月,年年的新年,那些长辈的老人,曾经鲜活于我年的记忆里的一个个身影,在一个一个年的时间里,零星地隐匿,连同年的味道一起,永久的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2020/2/2 22: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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