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感驿站之山野新坟

    老伴儿踏着金色的夕阳,愉快地回家。屋后面青油油的群山披上了金色的华袍。一间间小青瓦房上面,炊烟袅袅。喻老汉蹲下,擦燃火柴,选择四个地方点燃了菜籽秆,火苗越烧越旺,映红了半边天。火烧得越大,喻老汉站得越远。火苗渐小,天也快黑了,喻老汉向家走去。屋子里、房前屋后没有娃儿的身影,喻老汉扯起声音,叫着两个孩子的名字。两个小家伙没有回应。喻老汉急了。跑到隔壁去问:“我孙子孙女在你们家玩啵?”

    “上午来耍了的,下午没有来嘞!”

    喻老汉更急了,回家找了根又长又大的木棒,伸到茅坑里,搅动。臭气不断上涌,没有娃儿的尸体。喻老汉松了口气。这时,老伴儿出来了,邻家的大爷阿婆也来了。大家开始在村子里搜索。

    村子里到处都找了,没有俩小孩子的踪影。喻老汉急得额头冒汗。老伴儿抽抽搭搭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我的宝贝儿勒,你们跑到哪里去耍去咯。快回家哦……”

    午夜,山村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叫喊孩子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把把手电筒的光,渐渐暗淡下去。邻居都散了,摇头的,叹气的,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喻老汉两口子的……都不知道咋个安慰他们。喻老汉两口子一夜不停地找,屋里屋外,村里村外,磨刀河边……娃儿爱去的每一个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天亮了,他俩背驼了,腰弓了,拖着疲倦的双腿回家。两张皱巴巴的老脸上晦暗无光。

    太阳升起来了,火辣辣的阳光照耀着山乡。四周的群山草木葱茏,一片苍翠。喻老汉扶着门前那颗高大的梧桐树,望着门前的田野,望着还没有打完的菜籽秆,望着昨天烧去的菜籽秆黑色的灰堆。突然,他用苍老而哀伤的声音,无力地叫着:“老婆子,完了!”

    喻老汉跌跌撞撞地向田坝里跑去,老泪纵横,“我的孙儿啊我的孙女啊……”

    老伴儿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她站起来,跟在喻老汉后面,沙哑着嗓子:“天啦——你两个短命的娃娃哦,不会是跑到菜秆子堆堆里藏猫猫、睡觉去了吧?”

    喻老汉和老伴儿跌倒在那堆灰边,他俩清楚地看见,两个孩子安详地蜷缩在灰堆里,仿佛躺在母亲的子宫里一般,睡得正酣,已然变成了两块焦炭。

    喻老汉两口子没有说一句话,颤抖着双手,一人抱起一个孩子,抱回家,放在屋檐下的长凳上。他俩一起拿起锄头,铲子,挖去山脚下屋子边一个小山包上的野草,那些野草长得正旺,绿得逼人的眼。他俩刨了两个小坑,将自己的孙子孙女放了进去。

    “这地方好,可以看见田坝,看见磨刀河,看见河对面的山坳,看见我们的房子,看见爸爸妈妈回家的路…..你俩别怕啊,等着,爷爷、婆婆一会儿就来陪您们。”

    回到家,喻老汉有气无力地说:“老婆子,做点好吃的吧,咱们一起上路,去陪我们的孙子孙女。”

    中午,喻老汉女儿女婿接到了邻居报丧的电话。

    坐了两天大巴车,女儿女婿心急如焚,急急忙忙赶回了家。只见桌子上摆着丰盛的午餐,喻老汉和老伴儿坐在桌边椅子上,口冒白泡,脸色青黑,已经断了气。

    房前屋后,山色正青,草木正旺。小山包上,两座小坟边,又添了两座大坟。一字排开的四座新坟前,女儿女婿跪倒在地,哭得哑了嗓子,没了声音。情感驿站之山野新坟

    五月下旬,磨刀河两岸连绵起伏的群山穿上了翠绿的袍子。河西山脚下,喻老汉家的三间小青瓦淹没在槐花、梧桐花的残香里。

    屋前的田野里,菜籽成熟了。一眼望去,枯黄的菜籽秆在微风里摇曳,仿佛招着手,急切地呼唤着主人前去收割。每天早上,天刚麻麻亮,喻老汉拿上一把镰刀,提一大缸茶水,去田里收割菜籽。当太阳热辣辣地照耀着大地,菜籽秆在烈日里变得又干又脆,轻轻一碰,菜籽壳裂开,一粒粒黑色的菜籽蹦蹦跳跳地滚出来,洒了一地。喻老汉的心里便一疼。女儿女婿不在家,喻老汉趁着天晴,抓住早上傍晚的时间,得赶紧把菜籽割完。

    喻老汉站在田野里,右手握成拳头,轻轻地捶打腰部。四个小时的收割,让他觉的自己的腰杆快要断了。“岁月不饶人啊,老咯!”喻老汉叹了口气,他看见田坝里,弓着腰收割菜籽的,清一色的老年人。

    八点过,他佝偻着身子回到家中,老伴儿已经给五岁的孙儿,三岁的孙女穿好衣服,伺候他们洗漱完毕。鸡喂了,猪喂了,饭也做好了。

    喻老汉和老伴儿看着孙儿孙女趴在桌子上,自己用调羹抢着吃稀饭,脸糊的花猫似的,吃得好香。那两张胖乎乎的小脸,那两张红润的小嘴儿,那两双黑黝黝的眼睛,清亮,明澈,多么招人喜欢。俩孩子并排坐着,嘴里包着稀饭,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呼呼地笑。老伴儿笑嘻嘻地说:“慢点吃,慢点吃,莫呛着了。”喻老汉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一身的疲劳顷刻间没了。

    老伴儿曾生养过两个孩子,都夭折了。之后一直怀不上。直到四十六岁时才又生了个女儿。五十岁的喻老汉老来得女,欢喜得不得了。又是算命又是给女儿找干妈,希望她平安长大。

    磨刀河畔的老乡们都很开通,养儿养女都一样。女儿长大后招了个上门女婿,生下一儿一女后,随着山乡里轰轰烈烈的打工大潮出门了。喻老汉一家和乡里大多数家庭一样,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一到播种、收获季节,田野里、山坡上,全是老弱病残。自家的庄稼收、种都成问题,谁也帮不了别家的忙。

    磨刀河畔的坡地逐渐退耕还林了。野草啦,树木啦,疯长。原来光秃秃的山坡,现在一片葱茏,青翠欲滴。平日里,山上、地里难得看见一个人。就连乡镇逢场时,十点过才有点人气,十一点过就散场了。每年打核桃时,摘樱桃时……总有老人绊伤、摔死。喻老汉多次叫女儿回家,女儿说:“回家种田地,挣不到钱,娃儿大了咋办?趁您们二老身体还行,再挣两年钱,儿子读一年级就回来。”

    责任田分产到户时,女儿是独生女,分得了双份儿土地。喻老汉一家三口就有四个人的田地。四个人两亩多田都在屋前的田坝里。喻老汉在田里干活时,可以看见孙子孙女在院坝里玩。有时,两个小家伙一扭一扭的,还跑到田里来玩。

    累了六天,喻老汉割完了所有的菜籽。只是几天的太阳,铺在田里的菜籽秆全都干了。打菜籽是一项非常辛苦的活儿。早上不行,阴天雨天更不行,菜秆子湿润润的,菜籽不会从荚里分离出来。晚上不行,蚊虫叮咬暂且不说,一不小心,菜籽秆里藏一条毒蛇,咬不到人也会吓死人。打菜籽得“阳光操作”。阳光越毒,菜籽秆越发干、脆,菜籽越容易蹦出来。

    喻老汉将晒干的菜籽秆上下斢过面,继续晒,让每一堆菜籽秆都晒得脆脆的。中午时分,喻老汉将家里的一床竹垫扛到田里,铺开。喻老汉仿佛进了桑拿间,又像钻进了蒸笼里,全身热腾腾的。刚刚把一大杯水倒进肚子里,立即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湿了全身。嗓子却干得冒烟。他弯腰,轻轻地将一堆堆菜籽秆抱到竹垫里,用连枷使劲敲打。

    烈日炎炎,老伴儿忙完家务活,对正在院子里大梧桐树下玩耍的两个孩子说:“你们就在这里耍哈,莫乱跑哦。我去帮你们爷爷打菜籽。趁天气好,下雨就白忙活了。”

    “婆婆,拜拜。”两个小家伙嘴里嘟囔着,手玩着沙子,头也不抬。衣服、裤子上沾满了灰尘。

    太阳将喻老汉晒得黢黑,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丰收的喜悦。“老婆子,今年菜籽硬是好哦。女子女婿回家过年,有清油吃。”喻老汉仿佛看见女儿女婿正向家走来,脸上乐开了花。打菜籽更有劲儿了。老伴儿将打完的废菜籽秸秆一捆一捆地抱到刚腾出的空田正中间,堆积起来。

    一下午时间,菜籽秆堆成了一座小山。那枯黄的菜籽秆,在午后的烈日里更是干、脆。中途,喻老汉回去给两个小家伙喝了两次水。院坝边高大的梧桐、槐树,为俩孩子撑起大片的阴凉。有沙子为伴,摆家家,两个小家伙玩得热火朝天。

    喻老汉将翻晒的菜籽秆打完了,老伴儿也将菜籽秆堆在了一起。落日的余晖里,喻老汉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老婆子,累到了,收工。余光返照,晒得鬼叫!明天太阳又好,咱们再接着干。你回去煮饭,我把菜籽秆烧了,就去找孙子孙女吃饭。”

    2016/7/4 21:2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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