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

    侄女是带着任务回老家的,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故乡印象》,回去的路上,我问侄女,故乡给你什么印象啊?侄女忽闪着清亮亮的眼睛说:“老家的房顶像鱼鳞一样的,马路上,羊扭着屁股在散步,老家的树上有又大又圆的鸟巢,我看着它,它看着我,老家的人说话声音很大像是在吵架.....”“还回来吗?”我问。侄女摇摇头,很小心地说:“不来了”

    故乡是什么?故乡就是你跺着脚恨恨地说:“我再也不回来了!”可每次回归的步伐呼呼生风,故乡就是那个令你忧伤怨恨而别人不可以略有微词的地方。我还会回去的。当月亮圆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月亮没有风烛残年,想家的时候,我永远是孩子。

    初四我和弟弟带侄女一起回了趟老家,却有一种找不到家的感觉,记忆力回家的那条泥土路弯弯曲曲,路旁有笔直的白杨树,还有一地落叶像倦飞的蝴蝶,由于思念,回家的路有那种油画的色彩,明亮而温暖。

    可是脚下的柏油马路白亮的刺眼虽然笔直通达,我却一脸迷茫,在劳碌中不知不觉丢了故乡的人,是悲哀的,不知不觉身是客,要看路旁的路标才知道离家还有几公里,近了,更近了!孟县!

    呼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会忽然一热,这片土地滋养了我的身躯我的性情我的血脉,我的奶奶和我的父亲父亲熟睡于这片土地,某个特别的日子,比如月亮圆的时候,比如幽幽暗暗的冥纸点燃的时候,总有一双忧郁悲悯的眼神会在梦里让心薄雾浓云,让心薄如蝉翼,于是不管山高路远,心里念着,脚下呼呼生风的要回来!

    弟弟开着车,我透过车窗向外望,一马平川满眼的绿,远处的房屋在薄雾中呈黛青色的轮廓,路上不时闪过行人,开三轮车的,电动车的,风擎电掣的,大平原的风打着唿哨的吹着,他们的脸是那种被风吹过干红的脸颊,像梅一样的艳丽的颜色。

    那也是我的符号,朋友打趣我的面庞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其实啊,我知道,我是那一方水土养大的人,大平原的女子泼辣健硕,俏丽争春。女人穿着很鲜亮的羽绒服,或如火似霞,或滴翠欲流,那种大红大绿的表露,是大平原女人的性格。故乡的男人,智慧且狡黠,像瘦硬风干的树干,在沧桑和倔强中挺直着脊梁。看着眼前他们的身影穿梭一样的闪过,依稀中,我看到我自己,

    到城伯镇的时候,人流渐多起来,车缓缓地蠕动,弟弟焦躁地鸣笛,转过脸的是一张纹理纵横的脸,像画家笔下的《父亲》,他仄身躲闪,浑浊的眼神里辛酸和隐忍,我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弟弟也有所意识,无声的随着人流踟蹰前行..

    因为过年,街的两旁架的油锅滋滋的冒着热气炸麻花,炸肉丸,还有红红绿绿的点心礼盒,拖拉机开过,尘土飞扬,可是看着家乡人吃的快意酣畅,自己也有些被打动,想起了小时候吃过的浆水面和羊肉烩面的味道。

    家就在眼前了,心却不安起来,曾今是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行囊,我拿什么爱你,我的故乡?在一处个卖祭品的摊点前,我们停了下来,买了香,纸钱,和一堆的金元宝,奶奶父亲穷苦一生从不曾富足......

    西武章村, 鸡鸣狗吠,炊烟,木门,石榴树是我心里的家的元素,我望穿双眼还在寻找那些符号,弟弟说:“到了!"下车,我愣愣地站在当街,当魂牵梦萦的思念就这样触手可及的时候,我不知是梦是幻,依然是孤零零,冷清的街道,陌生的面孔。

    熟悉的那扇门已经朽了,锁也锈了,从心底一声高呼:“奶奶!我们回来了!”仿佛看到奶奶从一柱炊烟中走出来,用树皮般粗糙的双手,拍打掉衣服上的灰尘,擦着清涕,然后静默在老屋的矮檐下,像一只窝旁守候的老鸟,半信半疑的,向门外张望。

    这是童年和少年时,烙留在我生命中的一帧画幅。许多年过去了,它仍时时清晰地显印在我眼前,心底,缭绕在我的文字和梦里,像生了根一般,淡淡地,却执拗地,牵动我的乡愁——那背景,有一树火红的石榴花,也有一柱袅袅依依,飘逸不断的青白色炊烟。可是这些在内心深处鲜活明亮元素,如眼前房顶地头稀薄的雪,在慢慢地消融,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到他们。故乡丢弃了我还是我丢弃了故乡?刹那间,我委屈得像个孩子......

    老屋再不会散发着草木灰温情的一缕炊烟,那一缕炊烟茁壮了我的筋骨,滋养我的心灵,熏陶了我的感悟,然后在他乡开花结果,跪在奶奶的跟前,奶奶的坟连个土丘都找不到,奶奶长眠于她耕作一生的土地之下,在晨雾里,天地间氤氲着苍凉肃穆,点一炷香,焚一把纸钱,一缕青烟袅袅,天上人间,忽然就明白了人间烟火,是炊烟和香火,是从烈焰到沉寂,从灼热到冰凉,从生到死的延续,飘渺,轮回,生生不熄.

    在家呆不到一个小时,便要离去了,侄女的口唇干裂,蹙着眉头,不肯喝一口家乡的水,我喝了一口,真的有一股咸涩的味道......

    乡愁似乎更浓了.

    2010年春

    (后记)
    2011/11/17 20: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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