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一行禅师：河流的体悟

我很喜欢说一个有关河追逐云的故事。有条小溪，它的源头是山间的泉水。它又小，又年轻，而且急着想进入大海。它不懂得如何安住于当下。它的性子很急，因为它实在太年轻了。它无法体悟“我已经到家了，我早已成就了”。所以它从山间奔流而下，进入平原，变成了一条河。

变成河之后，它就必须缓缓地流动了。它感到心急如焚，因为生怕自己永远也无法进入大海里。但是被迫放慢速度后，河水变得很静。河水开始像明镜一般映照出天空的云彩——有粉红色的、银色的以及白色的。云彩有各式各样的形状。

河整天追逐着云，对云的美产生了执着。然而云是无常的，于是河开始感到痛苦。云不停地随风而动，河总是被抛在它们身后。河真是痛苦极了！它一遍又一遍地想抓住那些云，但是云不肯跟它在一起，也不肯静止下来，这令它十分哀伤。

有一天，来了一场暴风雨，把那些云全吹散了。悠悠苍穹转眼变成了蔚蓝的晴空。河真是沮丧极了，它再也没有云可以追逐了。天空变成了万里无云的晴空，那浩瀚无际的蓝，让河的心感到绝望。“失去了云，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失去了我心爱的人，未来还有什么希望呢？”河很想死，但是河有如何能自杀呢？它哭了一整夜。

那一夜，河有了一个谛听自己哭声的机会。它的哭声就是自己的浪拍打河岸的声音。河一旦返照内心、谛听自己的哭声，便生起了奇妙的洞识。它突然了悟自己的本性即是云的本性。它就是云，云深藏在它的生命里。如同河一样，云的基础也是水，云本来就是水和合而成的。于是河开始思考：我为什么要追云呢？只有在我不是云的情况下，才有必要追着它跑。

那一夜的孤独与绝望唤醒了河，让它体悟到自己就是云。清晨的蔚蓝晴空曾经令河感到孤独无依，此刻却变成了新颖而奇妙的东西。从这一片蔚蓝中，它体认到悠悠苍天便是云的家，而云是没法存在于天际之外的。河体悟到，云的本性是无来无去的，因此它何须像云被抢走了一般悲泣呢？

那个清晨，河有了另一份洞识。它认识到天空的本质也是不生不灭的。这份洞识令河感到非常的安详与平静。它开始接纳苍天，映照苍天。在此之前，它从未反映过天空，它只会反映云彩。现在苍天日夜都伴随着这条河。在此之前，河从未认清过事物真实的本性，它只会追逐生灭无常。一旦映照到悠悠苍天它就变得安详而平静了。它从未如此祥和过。

午后的云又出现在天际，但河已经不再执着于任何一缕云彩。它不再觉得其中的某一朵云属于自己，它对着每一朵飘过的云微笑，接纳并深爱所有的云。

河终于感受到平等心所带来的喜悦。它不再分别或执着于任何一朵云，它爱所有的云。它欣赏并映照着每一朵飘过天际的云。每飘过一朵云，河就说：“再见，希望很快能看到你。”它的心一直很柔软，它知道那朵云将会以雪或雨的面貌重现。

河自由了，它甚至不觉得自己还有流进大海的必要。那天夜里，盈满的月冉冉升起，映照在河底。月亮、河以及水一同冥想。河享受着当下这一刻的自由，它已经解体解脱了所有的哀伤。

云行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