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清明雨纷纷

    清明,去看父亲。

    刚下过雨,路面上落着些梧桐花蕾,还没来得及开,就被风雨摧落,凄凄的紫。油菜花的香很浓郁,不管不顾地扑面而来。田间小路还没有人迹,路面印满雨水流过的细小纹路。看着平整,踩上去都是泥。一脚一滑,没走多远,两只鞋就沾满了泥,又笨又沉,连脚上的袜子都滑脱了。

    我觉得自己也很笨,是个不会走路的人。说个小时候的一件事吧。

    有一天中午,我做了简单的饭菜,父亲从地里回来,顾不得吃,装在饭盒里急匆匆地带走了。收割机正在西山收油菜,他好像比收割机还忙。

    过了好大会,我忽然想起来,父亲忘了带筷子。我无法想象没有筷子,他老人家该怎么吃饭。他如果不吃饭,还怎么有力气干活?刹那间,送筷子成了一件责任重大的事。

    也是下过了雨,青海湖的深秋格外冷了,处处都是衰草连天的景象。我披着雨衣,走在泥路上,漫天飘过的乌云,似乎把所有的重量都落在我的肩上。雨衣太沉了,更糟糕的是,可恶的泥水从鞋底攀爬上来,小腿,膝盖,大腿,全都被它们占领。连雨衣里面都沾满了稀糊糊的泥浆。

    我不知道人家是怎么走路的,为什么能那么巧妙地避开该死的泥水?这让我很是垂头丧气,一面又生出许多豁出去的勇气。能找到父亲,送上筷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看到父亲时,他正跪在油菜地里捶油菜。那些都是倒伏在地,收割机无法收起的庄稼。父亲用镰刀割下来,放在塑料单子上捶下菜籽,装在袋子里去卖钱。父亲这样着急,是怕别人抢了去。

    这宏大的天地呀,这广袤的田野呀,这无涯的人生呀,父亲的身影像一粒微小的尘埃,卑微到毫不起眼。他劳作的姿势又像一棵倒伏的油菜,这个常常被母亲抱怨的男人,为生活拼尽了全力。

    我走上前去,喊了一声“爸,你忘了拿筷子。”父亲抬头看我,愣了愣,然后是一脸又可笑又可气的笑容。他说:你给爸送筷子,还不如给爸送个袋子。我低下头。就在一分钟之前,我还想兴冲冲地告诉他,刚才在路上遇见一只狐狸,忽然从我眼前跳过,跑到草丛里去了,吓了我一跳。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睛湿湿的。“爸吃过了,你回去吧。”十岁之后吧,他再也没有揪过我的耳朵,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他有时候在我面前温柔地叹气,吐出的烟雾却不能掩盖他深锁的眉头。他看着我按着他的思路写出一篇篇作文,温柔地笑,温柔地摇头或者颔首。

    父亲啊,长大后我没有成为你,因为我比你足够幸运,比你足够快乐。但我知道,我的某一部分的快乐,比如做人的正气,比如读书的宁静,都是您赐予我的宝贵的财富。所以,在我快乐的时候也常常想起你,想起你揪着我的耳朵回家的情景,默默一笑。

    给坟添了土,插了柳枝。我一边焚纸钱,一边告诉父亲:我妈身体挺好的,你大孙子今年过年把媳妇带回来了,你小孙子高二了,前儿月考六百多分,还能上个好大学呢……
    2021/4/3 18:4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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