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欠钱户

    七十年代,农村实行集体制,凡满18岁以上的人都例为正式劳动力,一起参加集体生产,每日记录出工,并登记工分,年底统一盘点核算物资,再按整年工分数多领少欠。

    家里劳力多的,一般为领钱户。我家由于小孩多,只有父母两个二等劳动力,六个口吃饭,当然就归为欠钱户了。

    为了全家有口饭吃,父母在“升工”之余,会认真对待队里分下来的几厘自留地,以求在有限的地里,能多种出来些瓜果蔬菜,用来填充口粮的不足。另外,母亲每年还少不了要喂一头黑猪,年底用来抵还所谓的欠钱。

    那年年底,生产队照样盘点物资,照样统计各户工分,我家也照样成为了欠钱户。母亲只好叫人把栏里精心喂了一年的黑猪拖出来宰了,让那些领钱户过来分肉抵账。

    不知道怎么了,那年的黑猪被母亲喂得有些膘肥体壮。我们小孩围在屠桌边,看到案板上肉直馋得不停地咽着口水,想,母亲很快会炒肥嘟嘟的猪肉给我们吃了,心里顿时美滋滋起来。

    领钱户们陆续来到了我家,看到猪肉后,大家都露出一脸的嫌弃,七嘴八舌地说这么肥的肉怎么吃啊?

    我父母无奈地陪着笑脸,跟他们一个劲地解释着,好像自己做了件不可恕饶的错事一样。但大家还是叽叽喳喳的不停地数落着,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村里有个叫老杰的汉子,似乎患有点间歇性精神病,人们都叫他杰癫子。这人依起来是我同一个家族里的叔辈,因成分问题,家境窘迫,未娶到老婆。虽说他偶尔有点精神不太正常,但心却很正直。领钱户们嫌弃我家猪肉太肥,不愿意领肉抵账时,刚好被路过的杰叔看到,他很是生气。

    杰叔二话不说,一把就抗起桌上大半边猪肉往他家里跑。放好猪肉后,他索性锁好门出去了,边走还边骂娘。他狠狠地骂道:“嬲死你们的娘!你们这些领钱户简直不是人,人家辛辛苦苦喂大个猪自己没得吃,你们却还嫌猪肉太肥!我也是个领钱户,今天这些猪肉你们不要我一个人要了。”

    大家眼睁睁看见杰叔抗走了大半边猪肉,心里都犯起嘀咕来,怕真的到头来分不到肉。于是就抢着把桌上剩下的肉给分了。还没分到肉的人,提出要我父母去杰叔家拿回猪肉来。这时我父母就说,当初是你们嫌弃不要肉,硬要我付钱,我们哪来的钱啊?现在又说要肉,你们都知道老杰是个癫子,怎么拿得回来啊?要拿你们自己去拿好了,反正我欠的钱已经用猪肉还了,要不要是你们的事。

    听我父母这样一说,那些没分到肉的人自知理亏,就慢慢着急起来,怕肉在杰叔家里放坏了,到时大家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后,由队长出面,带领一众人马,撬开了杰叔的房锁,在一口大铁锅里发现了那半边猪肉,大家老老实实地分肉回家了。

    在后面的几年里,我家每年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被归为欠钱户,照旧用母亲辛苦喂大的猪肉抵账,但那些来分肉的领钱户们再也没有嫌弃猪肉的肥与瘦了。一直到农村责任制分田到户后,我家才彻底摆脱了那顶扣在头上多年的欠钱户帽子,终于迎来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生活。

    但这件事,却一直印在我脑海里,深深的,深深的,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农民工春华秋实

    2021.8.20于深圳
    2021/8/20 19: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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