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组诗）

背叛（组诗）

邓迪思

一

我童年和少年最快乐的地方

是一家叫维尼纶的大厂

已经衰落了，工人们发不出工资来

变数太多，一切难以预料

未来总是忧伤而恐惧

这样的事情太多

苦苦挣扎的不仅仅是我的朋友和亲人

还有一切在货币洪流、畸形结构、雾霾下生存的

迷茫者。生命是廉价的

付出与收获之间总是划不上等号

创业之初，他们在大山里与狼为伍

他们透支后半生，不顾伤残和疾病

他们拿着菲薄的报酬，高呼口号

他们，用前所未有的热情建设了一个

埋葬他们的坟墓

校园的足球场，荒草半米高

老师说，一脚可以踢出几只野兔来

肃穆的医院，成为停尸间

依然人来人往，幽灵自由进出

他们都长着一双迷惑不解的眼睛

我想请他们每人喝一杯酒

在这个禁酒的中午，麻醉他们柔软如烟的躯体

好让他们忘掉背叛的疼痛

不是工厂背叛了他们，而是我们

每一天，都在不停地背叛自己

二

家乡的混凝土，以春笋的方式成长

即使没有阳光，也会枝繁叶茂

高楼拔地而起，有如灰色的森林

外来者好似化肥和水，他们悄悄地涌入

淹没了我熟悉的每一条小街小巷

那些带着人之初味道的平房和树木

一切都不见了

不只是绿油油的田地，还有

绿油油的亲近感，父老乡亲之间的默契

絮叨、攀谈、关爱以及笑容

一切都被一堵堵水泥墙隔绝

原来感情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屏蔽

貌似很神奇，我神奇地发现

我的家乡死了

它死于一场谋杀

而我必须要从容不迫地离开作案现场

我可以故作镇定，我可以深吸一口气

来压压惊，我需要忘掉那些

幼时小渠沟里的小鱼、小虾

还有那些无拘无束的小脚印

同时，我还要为我的魂魄挖一个不深也不浅的坑

三

书店里，一些书的领地在不断萎缩

文学的、科学的和透视我们的世界的

它们创造了我们这个繁华的时代

如今也许该退休了

零零散散的几个购书者，也是它们养老金的

支付者。感谢上帝，它们虽然濒临灭绝

但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日子

这是一个热情消失得让人猝不及防的时代

我有必要逐年降低体温，来适应人们对知识的冷漠

我可以装模作样地玩手机

我可以谈论王宝强和林丹

我可以紧盯着房子和汽车的广告

我绝不能让人看出我是一个不识时务的写作者

我可以坐在咖啡馆里，倾听那些

与生命没有太大关系的高谈阔论

我甚至想戴上红袖章

把所有和严肃二字沾边的书都付之一炬

这样，这世界就轻松多了

然后，我学奥林匹克众神的样子

从牙齿缝间发出一丝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