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他牙牙学语的时候，呆在家里一整天的孩子，像狗一样的有灵敏的听觉。

他听见父亲的钥匙开门的声音，听着年轻父亲的喘息声，父亲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说，我的小家伙呢？

他蹒跚的奔向父亲。

父亲俯下身子，将他轻轻的拎起，举过头顶，他噗嗤噗嗤的笑，父亲将他放下，哼着小曲儿又将他拎起，再一次举过头顶。

后来，他大了一些。

父亲回家，仍然还会说，我的小家伙呢？

他屏息躲在厨房的角落。

父亲想必是饿坏了，他回家总是先奔去厨房，等父亲的一只脚刚进来，他便从角落蹦出来，自顾自的大呼小叫，父亲也适时地配合着他，故意装作被吓傻了的样子。

父亲捧着心脏的地方，慢慢的弯下腰，却趁他愣神的时候，一把将他拎起，夹在腰肢上，转上几个圈后，游戏便结束了。

后来，他的个子渐高了一些，瘦瘦的，挺拔结实 像头年轻的小兽，蠢蠢欲动，总想着要与人打一架。

父亲早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一回家就能哼着小曲儿将他轻轻一抓就起来了。

父亲的力气呢？被风吹走了吗？他想。

他发现，父亲喜欢坐在一把藤椅上看报纸了。

他屡次悄悄走过去，欲试一试身手，试图将父亲从藤椅上拉开。

但父亲不动声色，任凭他如何手足并用，他都撼动不了父亲一丝一毫。

每每喘着气被反弹到一屁股坐到地上，父亲就兀自暗笑不已。

后来，他又长高了一些，有了青春的模样，个子高过了母亲，他的眼睛可以平视他母亲了。

于是，他偶尔在父亲面前，掀开袖子，指着手臂上的肌肉，得意的说，看，我的小肌肉。

但父亲并不看他，只是轻轻的一笑。

他感觉父亲的神态疑似有些轻蔑他，便不服气，执意要在父亲面前展示一下他的锋芒，就用眼神挑逗父亲，意图让父亲来与他试一试。

他跃跃欲试，摆出拳击手的架势，在父亲身边转来转去，嘶叫，热身。

父亲被挑战，也来了兴致，他脱掉外套来应战。

但几个回合下来，父亲已显得气喘吁吁的样子了。

而他却似乎意犹未尽，甚而越来越迷恋这种战斗的感觉，他年轻的手握成拳，他的每一拳的出击，都像风一样的裹挟着温暖的年轻的力量，让他直觉得酣畅而淋漓。

他招招逼退父亲，父亲终于精疲力竭了。

后来，他看见父亲捂着胸口，弯下身子。

父亲弯下身子，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来将他轻轻一抓就起来了。

他想起来，他牙牙学语的时候，父亲将他举过头顶的样子，此刻，他没有等到。

他去厨房，想给父亲拿杯糖水，他那时躲在厨房的角落，偷偷吓唬父亲的样子，他也看不见了。

刹那间，他泪湿满目。

后来，他每天回家，看见父亲坐在藤椅上，父亲临身倾听的样子，便如他小时候，听着父亲钥匙开门的声音。

那一刻，他看见父亲的样子，像极了他搁在膝盖上的那张被揉旧了的老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