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锅盔的滋味

    锅盔的滋味
    作者 黄兴蓉

    记得那天适逢赶场,爸问我:“蓉儿想吃锅盔吗?”我高兴地说:“想啊,锅盔多香啊!”爸笑着说:“想吃可以,你把这些柴火挑到城里去卖了。”

    那年我九岁,柴火是三十斤。进城赶场尽是些七拐八弯的小路,路上石头子儿很多,很硌脚,我又没鞋穿,挑着柴走这二十里路,对我是个不小的考验。可是馋锅盔心切,便没有多想,挑起上了路。

    我们家里穷,整年是糠菜稀饭,难见面食。见人家孩子吃锅盔,常馋得流口水。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见别家孩子拿着锅盔吃,便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咬着,低了头回家。我们不敢对爸爸提出吃锅盔这类要求,因为妈和奶奶都死了,爸爸拉扯着我们姐儿仨,日子已经很艰难。

    我觉得爸脾气很不好,常拿竹棍抽我们,抽完了我们谁都不敢哭,他却流了眼泪。爸爸嗜酒,苦闷极了,便到村里的小铺里,赊一小碗酒,像孔乙己一样,站在柜台边慢慢享受,让酒的烈性麻木自己的神经。

    没走上三里路,我就挑不动了。放下担子,拽着扁担倒退着拖。拖一段,再咬着牙挑一段。越来越累,两行泪水挂上了脸颊。进到城里人很多,觉得肩膀越来越疼,脚也疼,好不容易走到了北门柴火市,见大多数人已经卖了柴转回来。

    只有个别人还在讨价还价,我站在那里无人过问。看日头快晌午了,市上的人已稀稀落落。一位小脚老太太一摇一摇地走过来,问这柴多少钱一斤,我说:“一分五。”老太太嫌贵转身要走,我急忙说:“一分也可以。”老太太说:“那你就给我挑到家去吧。”

    送完柴后不远,有一家锅盔店,我买了一个锅盔,才二分钱。我拿着锅盔,抱着小扁担朝家走。这时已近晌午,我实在饿得不行,情不自禁地咬了一小口,太香了。想再咬一口,不敢了,我要憋不住吃完了可咋办?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呢。

    以后我便只用鼻子闻着锅盔,急匆匆走道儿。我想象着弟弟们见了锅盔的高兴劲儿。我又想到了爸爸,他爱喝口酒,应给他买点儿酒菜。近处一位老太太在卖炒花生,买了二分钱的一小把。我忍不住馋,拣了一颗三个仁的剥开来吃了。东西太少,不敢再吃,便急忙赶路。

    回到家已是下午,老远就看见两个弟弟在沟边上翘首以待,他俩看见我,像扑火的灯蛾一样飞来。大弟把我怀里的扁担接过去问我:“姐,你买锅盔了没有?”我故意说忘了,他俩马上就像撒了气的皮球,别提多沮丧了,甚至抹开了眼泪。我从口袋里摸出四颗花生,分给他们一人两颗,两个小家伙拿着花生又笑了,我们三人带着眼泪,笑着往家走。

    回到家里,我见爸爸又在捆柴,心里真害怕再叫我去卖。明知我回来了,他假装没看见,背朝着我问:“锅盔好吃吗?”这一问不要紧,我“哇”的一声哭起来。爸爸一把把我抱起来,走到门槛上坐下,拿起我的脚仔细看。见满脚都是血泡,又把衣服拉开看我的肩,也成紫红色的了。爸爸哭了,哭得像个小孩似的。一面哭一面说:“蓉儿啊,莫怪爸爸心狠呐,你们还小不懂,活着可真不易啊!”

    我坐在爸爸腿上,用我的衣袖给他擦眼泪。我第一次觉得爸爸是这么爱我,从怀里掏出吃了一小口的锅盔,又摸出两小把花生,放到爸爸手上,把剩下的两角六分钱也交给了他。两个弟弟看到了锅盔和花生,眼睛瞪得就像灯笼。爸爸把我放下来,把锅盔撕成三份,递给我们姐儿仨。他说:“吃吧孩子,等下一个场爸爸去把这两大捆柴卖了,给你们一人买个大锅盔解馋。”

    谁知这竟是个空的许诺,下一个场,爸爸卖了柴买回来的只是一点点米,一家人依然只有稀饭喝。第一次吃锅盔的滋味儿,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那时是非常时期。就在那一年,爸爸死了。不久,两个弟弟也死了。
    2017/7/22 21:5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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