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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如豆
昨天夜里,梦见了母亲。母亲正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给我们做鞋子。正要耍点小脾气,母亲不见了,喊她不应,再喊,就把自己给叫醒了。有多少年没有穿过母亲亲手做的鞋子了?掐指细算,应该是自从上大学以后。印象中,从记事起,不仅我,我们全家人的鞋子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当然,在我出生前,母亲肯定已经走过了千针万线的历程。后来姐姐长大了,在母亲的谆谆指导下,她也做的一手好针线活儿。在线胶鞋底出世以前,从打浆糊裱背子,再到搓麻绳纳鞋底鞋帮,每一针每一线,一双鞋子华丽亮相,每一寸每一分全部都是纯手工完成。母亲白天要到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做家务只好利用晚上的时间。两位哥哥是生产队的主劳力,穿鞋子固然容易破损;父亲为集体放羊,成年累月在深山里辗转奔波,山里的蒺藜砂石,最容易磨破鞋子;我和弟弟是“飞贼”,不分白天黑夜,爬树下渠,不拘地势高低,鞋子更是容易五马分尸,所以我和弟弟的鞋头和后跟是用碎布头再次加固的,拿到手里分量很重,也极其结实。
为此,我常常得意地在伙伴们面前表演用脚尖走路,可见我们的鞋子有多么坚固!不知道我们穿坏了多少鞋子,母亲又为我们用坏了多少只顶针,磨破了多少次头皮!小时候的坏脾气现在想起来都很羞愧。大舅妈和三舅妈跟母亲关系好,她们隔三差五都要来我家串门,而且往往是天擦黑时来,麻麻亮时赶回去上工。不知道她们都聊些什么婆婆妈妈,反正扯起谟来没完没了。我和弟弟吃完晚饭出门玩耍时,她们的聊天拉开序幕,我们和小伙伴们打擂台捉迷藏,玩到精疲力竭回到家时,她们还在絮絮叨叨;半夜里醒来,妈妈们还在一边纳鞋底一边嘁嘁喳喳。如果不是周末的晚上,我的臭脾气会暴露无遗:刚开始,会不停地翻身蹬被子,蹬掉一次,母亲或舅妈伸手给盖一次,如是者几番,不知情的舅妈还会笑着加上一句:“这丫头睡相不老实。”岂不知这是那个臭小姐在发出抗议——明天还要上学!
如果母亲和舅妈还是聊着天没有停下手中的活的意思,臭小姐会加大动作力度,脚后跟砸在土炕上,“咚”,“咚”,“咚”,持续很久,直到大人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母亲笑骂一句“这个蛮丫头,”停下手中的活计为止。如果是周末,情形会有所不同。夜已经很深了,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和舅妈继续聊着天,做着我们的鞋子。只见母亲左手稳稳把持着一只厚实的鞋底,食指和中指指缝间夹着针线,母亲首先把已经十分铮亮锥子在头皮上划一划,再使劲在鞋底上扎一个眼儿,然后再拈过夹在左手里的针线,快速扎进锥子眼里,整套动作连贯而迅捷,“噌”“噌”“噌”,麻绳在母亲的手里上下翻飞,整个节奏、手法快得像魔术师。寂静的夜里,母亲每扯一次麻绳,就会有一小团微尘,像小精灵一样,从她手中逐渐升腾,然后再在发出微弱的昏黄灯光里慢慢散开,如此间隔两三秒,就会有新的一团微尘缓缓升起,一波接着一波。母亲很投入的纳着鞋底,她的面容被些许的微尘笼着,有点雕塑的味道;她灰白的头发在黄晕的灯光里闪着温暖的光泽,我们便在母亲的形声色势里渐渐沉入梦乡。
后来见识了异地“一根面”的制作过程,那种带有表演性质的动作很优美,就像敦煌壁画里的仙女飞天,观之,让人痴迷。再深入反思对“一根面”着迷的原因,啊,原来是来源于母亲灯下做鞋的样貌!我们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穿过母亲亲手做的鞋子,母亲虽然离开我们有二十多年,可是,母亲的那盏油灯,一直亮在我心头。2020/3/5 14:5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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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行者春风花雨沙棘花开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