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年蓬也开花

      那天晚饭后散步,走到了郊外的地里。看到一朵两朵的浅紫色小花,娇娇弱弱的,让人心生爱怜,似雏菊,又不似雏菊。

      我拿出手机,对着花瓣拍照,用“形色”软件识别,原来这是一年蓬。一年蓬,也叫墙头草,是一种繁殖力惊人的杂草。而我惊喜的是,这样不受欢迎的杂草,竟然开出这样漂亮的小花来。

      再往前走,猛一抬头,前面一大片花海,成千上百株一年蓬迎风而立,夕阳斜斜地照着,照在浅紫色的小花上,泛着柔柔的光,一只只白蝴蝶穿梭在它们中间,翩然起舞。我着着实实地被惊艳了,忍不住采了一把,回去插瓶。

      在路上,碰到隔壁的婶婶,她老远就在半开玩笑地说,“嗨,小姑娘,你拔一把草回来干什么?”

      “这是花啊,好看吧!”

      那些小花被我插在花瓶里,放在工作室的窗台上。 我看着它们,突然想起了查明。

    查明的父亲是我的小学老师,可惜她没有遗传到我老师的优点。她说话大舌头,外八字脚,整天脏兮兮的。村里人都说她是个傻子。我们背地里叫她傻明。

    查明比我大了好多岁。我读小学时,她已经发育很好,是个大姑娘了。

    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她家门口。有时她就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槛里,一只脚在门槛外。她扶着门框,眼睛看着我,呆呆的,也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看其他。

    “这是个傻子”,每次我看到她,就会想起村里大人们说的这句话,心里便会莫名的恐惧,脚步跟着快了起来,有时候甚至是小跑着,就想赶紧远离她。

    村里还有几个没上学的小姑娘,每次我经过时,就在背地里叫我,“海莲子,海莲子”。冬天我的脸上长了冻疮,她们就叫我,“海莲子,烂苹果……”

    查明不上学,也不下地,她整天穿得脏兮兮的,个子也高,混在这些孩子堆了,显得很突兀。她也含糊不清地跟着叫,“海盐子,烂苹果”。

    那些孩子哄堂大笑,一起取笑她:“傻明,傻明,傻明是个傻子,海莲子叫成海盐子。”

    我听得实在烦了,回头狠狠地瞪着查明。她躲在墙角边,露出半个脏兮兮的脸。见我走远了,又跳出来,大声叫,“海盐子,烂苹果……”

    我上初中时,选择住校,回家少了,见到她的机会也少了。有时候我骑自行车路过她家门口,不见她人影,也会刻意往门里看看,心里会猜想她在干什么。

    有时在路上碰着她,老远就看到她手里握着一根树枝,东一下西一下地抽打着路两边的杂草。她迈着外八字脚,好好的鞋子当拖鞋穿着,鞋子敲击着地面,“啪嗒啪嗒”作响,还是一副邋邋遢遢的样子。她看见我,朝我“嘿嘿嘿”地笑着。她是我老师的女儿,所以我友好地朝她微笑。见我笑,她的嘴巴咧得更大了。

    我成家立业后,便更少见到她了。听村里人说她结婚了,对象是个老头子。我心里不免一阵唏嘘,如查明这般的女人,大概只能嫁个老头子,或者什么更加不堪的人了。

    有一次,我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妈妈家,经过她家门口。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比以前胖了些,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有几个月大,会“咿咿呀呀”了。她低着头,眼睛望着她的孩子,口齿不清地低声和婴儿说着什么。她撩起衣襟给孩子喂奶,手轻轻拍着婴儿的背,那般温柔的,轻轻地拍着。微风拂过她的脸,有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映衬得她的脸更加柔和了。

      我朝着她微笑,她没看见我。她一直低着头,望着她的孩子。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查明。听人说,孩子很健康。查明还是不下地,也不出去工作,她有了一份更重要的“工作”——做一个母亲。

    而我,也在日复一日重复着忙碌的工作,渐渐淡忘了很多人。在看尽百花争艳后,越来越钟爱于路边的一株小草一朵野花。

    那些一年蓬插在花瓶里,放在窗台上,当早晨的阳光穿破云层,停留在小小的花瓣上,花瓣变得透明,变得更加柔和,它们让我想起了查明望着自己孩子时的那双眼睛。

    众人眼里傻呆如查明,面对自己的孩子,也会露出最温柔的笑容,和所有母亲一样。

    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光芒。即使再渺小,终有一天,都会像花儿一样绽放。

    查明,不就如一朵盛开的一年蓬吗?
    2019/6/17 10: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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