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印痕之老井

    四月,继续温暖,日丽风和,有什么在四月留下值得回味的记忆呢?我想起了家乡的老水井,老井离我是越来越远了,但我永远记得它——它毕竟是我永远的乡土之恋。

    这些年,我离乡土越来越远了,但不知为什么,乡土在我的心中却是越来越清晰,就像我身上的胎记一样……

    我所记得的老井名字叫做“大水井”。井不大,露天的,最多也就能装十来挑水。井边长有笔杆草,没人挑水的时候,青蛙们全都蹲在草丛里,东一声西一声地叫;有人去挑水了,它们一下子闭了嘴,齐刷刷往井里跳去,然后躲在井壁的石缝里,鼓着眼睛看人。

    除了记得鼓着眼睛看人的青蛙,我还记得许多事情,关于人的。

    小时候,村寨里去井边挑水的大多都是大姑娘小伙子,包括我。不过我只能算小小小伙子。

    挑水的姑娘小伙们去去来来都一道。到了井边,小伙一瓢一瓢地从井里舀水,姑娘们就站在一边,听小伙们说些不荤不素的话。井水清澈见底,姑娘们往井沿一站,人整个儿倒影在井里,小伙一瓢舀下去,井里的人影儿便晃悠开来,一荡一荡的,姑娘的红衫子、脸上的红霞荡漾得尤为厉害。我到现在都说不出姑娘们穿着红衫子的倒影像什么,只知道这样的时候,小伙们的荤话素话也就更多了。

    也有边舀水边唱山歌的,多半时候唱的就是:“小妹挑水担钩长,双手扒倒扁担梁,家中还有半缸水,不是挑水是望郎。”现在想来,实际上的情形与山歌唱的意思大都八九不离十——小伙们先给一旁的姑娘们舀好了水,姑娘们把它提到一边放着,却不走,这就有些不打自招了。

    老井后面有片草地,还有树荫。四月的时节,柳绿桃红,草长莺飞,青涩的少男少女在老井边上的树荫下上映着一幕幕乡村爱情故事,有时候,家里农活不多,舀好了水的姑娘小伙们就到草地上去乘凉,边乘凉边唱山歌,直到家里大人等不及了,站在寨子背后的山坡上长声吆吆地喊叫他们的名字,姑娘小伙这才找来几枝树枝覆在水桶上,颤悠颤悠地担着水回家,一路上当然也还是少不下打情骂俏。

    遇上枯水季节,井里的水少了,舀了姑娘的,就没小伙的,须得等上一时半会儿工夫,才能把等水的水桶都满上。这就给了挑水的姑娘小伙们一个磨蹭的理由。家里的大人们明明知道,挑水的姑娘小伙多半都拿挑水的事情当成挡箭牌,但也没法“管束”那一帮年轻人,毕竟等水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挑水的时候也有姑娘们跟着,但我嘴笨,跟她们说不来什么荤话素话。因为搭不上她们的话茬,所以有时候需要等水,我就带上书去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因为等水的时候是看书,所以我就没有多少值得一提的故事——一个读书人,又能有多少故事可说呢?

    老家寨子里的人户多,总共有四十来户,两百多人口。这么多的人户,这么多的人口,吃的全是那么一口井。更主要的还是,老井供养的还不止我们那一代人,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老井在他们小的时候也就有了的,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人修造的,总之是一辈人接着一辈人,都吃的那口井。

    小时候听老人们这样说起老井,我就想,月亮照亮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前人走了,它不走,又照后来人——老井和月亮一样,都在奉献。直到现在,我也还是这样想的。一口井供养一辈辈的祖先们,又接着再供养祖先们的后裔。我想,要问什么叫做“源源不断”的话,这就是答案了。

    十年前,家乡修通了自来水,老井也就闲置下来了。因为这样的缘故,井边肯定没有了挑水的姑娘小伙,更没有了水中倒影的红衫子,至于还有没有鼓着眼睛看人的青蛙,也就不得而知了。前些时候回家,我问母亲,老水井的水还有人吃吗,母亲说,都有自来水了,多年没人管它,青苔都长到井中间了。我一时怅然不已。

    我离开了家乡快二十年了,每次回去都没去过老井。我知道,我的离开,就是书上所说的“背井离乡”。不过,我一直认为,井我算是“背”了,但乡我没有“离”,因为它和老井一样,时时刻刻都装在了我心里。人的思想一旦和滋养他的乡土粘在一起,写作也就成了一种责任。

    为了滋养我的那口老井,我想,就算背井离乡,我也要死死把它记住,用笔,用心,就像记住我身上的胎记一样。毕竟,因为那口老井的滋养,我才离开了那口井,我用文字记录它,用心牵挂它,这就是那个小山村的故事,老井,你是我四月里抹不去的印痕。【乡音-纯音乐】

    乡音

    2011/4/10 10: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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