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花

    那时岳父还健在,我们也比现在要年轻十多岁,阿花也正是妙龄,身材苗条,走起路来,袅袅娜娜,很是讨人喜欢。

    我们初次见面,她是从竹园那边无意间跑过来的,她走路脚步轻盈,不经意间差点撞着了我。我们都吓了一跳,她害羞似的一下子跑的没影了,把一大片开的正艳的鸢尾花惊得东倒西歪。惊鸿一瞥间,我对她只有了大略的一丁点印象。

    后来,岳父的身体慢慢的就不好了,我和妻去看望的次数也变得多起来。只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和岳父聊天的同时也会说起阿花的情形。岳父谈及阿花,虽然口头上多有嗔怪的意思,但言语间处处透露出溺爱的味道。

    他说阿花性子野,整天跑的不安家,肚子不饿都不进门。他说阿花贪玩,见不得阴雨天,若是连阴雨,她会急的在房间里转圈圈。他说阿花好挑食,一般的饼干、锅巴都不好好吃,很难伺候。他说,阿花还会使性子,她不耐烦了,便会一直杵在那里半晌子不动,拿眼珠子翻你。

    我理解岳父的,因为人们到了他们那个年纪,虽说儿孙满堂,但能陪伴的又能有几人呢?阿花,虽然贪玩,但至少能经常陪在身边,虽然阿花天生不会说话,但调皮的性格总能给孤单老人带来些许的安慰和欢乐。我们呆在一起的短时间内,岳父、岳母说的最多的还是阿花,这个一会问“咋没见阿花呢”,那个一会问“阿花又跑哪去了”,原本对儿孙的牵肠挂肚和无限付出,最后都给了阿花。

    再往后,我们不得不急着赶回去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随着岳父身体的每况愈下,他的记性也差了很多,但依然读书写字。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在院子里的一张旧沙发上躺着晒暖,这时阿花就会安静的呆在他的身边。

    我们去的多了,阿花也就当我们是熟人,不再东躲西藏,有时候会懒懒的瞄我一眼,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熟视无睹,有时候竟然也会挡着我的道,而且大咧咧的不肯让。我也从不跟她计较,便绕道过去,看着她有些得意的神情显示着我自己的绅士。阿花不能说话,我们就难以交流,看着她渐渐发福的身材和已有些浑浊的眼神,我还是能想起她豆蔻年华的样子。

    岳父去世以后,我们便把岳母接到我们城里的家。临走的时候,她先是执意要带阿花一起的,我们也有这个想法,但最终没有成行。因为走的时候始终找不见阿花了。岳母气得大骂“死阿花,又野到哪儿去了”。我们找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有找见只好悻悻而归。

    一路上,岳母都在车里念叨“阿花会跑到哪儿去呢?”。我看着岳母着急,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说“阿花肯定是不想到城里去,她要在老家陪着岳父的”。岳母便再没有说话,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眼角有一串泪汹涌的往出流。

    车慢慢的往前跑,老家愈来愈远,阿花此刻一定从某个角落缓慢的走出来,此刻,肯定又会呆在岳父生前躺着晒暖的旧沙发上发呆吧。我想着要不要把车开回去看看,但又想阿花一定有她自己的心思,做儿孙的虽然理解不了,但不能强违了她的意愿。

    今年清明,我和妻回去给岳父扫墓。打开尘封已久的门锁,屋里空空荡荡,怎么也找不见阿花了。我们以为阿花肯定死了,这么久,如果不去别的人家找吃的,饿都饿死了。但在我们祭奠完毕,准备回去时,阿花竟然出现了。她还是从竹园那边跑过来,只是这次,她瘦骨嶙峋,走路趔趔斜斜,已然老态龙钟了。我和妻不约而同的叫了一声“阿花”。

    她看了我们一眼,视乎吓了一跳,突然发力,猛的像屋后的沟里跑去,这一次她远不如从前那么轻盈,从鸢尾花上越过时,差点摔了一跤。妻赶紧向屋后撵去,大声的叫着“阿花、阿花”。空山寂静,传来的只是妻叫阿花的回音。我们走的时候,妻一遍一遍的从车窗向外望,视线把老屋拉的越来越远。我也想再看看阿花,但是从后视镜里,看到的还是一串泪汹涌的往出流,只是这次是妻的。

    岳父二周年忌日刚好在五一假期,我和妻又一次回她们的老家。一大片蒲公英从院子里水泥地板的缝隙里钻出来,恣意生长,金黄的花儿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院落旁边粗大的藤萝正在开花,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藤架下的鸢尾花,也正开的热闹,一朵一朵似展翅欲飞的紫蝴蝶翩翩起舞。可我们的心里却只装着一样事情,只是谁都不愿意开口先说。

    直到第二天我们返回,始终还是没有见,只能将祭祀的食品挑了一些放在房子里,也许她还用的上,也许……也许再也用不上了。
    2021/5/6 16:5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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