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普陀的烟火气

去南普陀寺的不是香客便是游客，或两者兼而有之。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即便没有信仰的时候，寺庙的森然之气也让我本能地敬而远之，觉得那些斥咤张目的佛像少给人以祥和之气，有些像古装戏里的夸张扮相的众角。若真有神佛在上，难道不介意自己被塑成这个样子吗？

昂贵的劣质香火缭绕出难以呼吸的空气，真的难以想象传说中能超脱生死，上天入地的神仙会安坐此处，日复一日地听那些虔诚的面孔下悲苦的倾诉或是贪婪的索求。恐怕早就不胜其烦了吧。每天面对的都是谋求功利，祈求现世之福的人，便有佛，天下众生皆平等，又岂可厚此而薄彼，损他而利尔呢？

庙的门口有一片放生池，放生池不过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却真是生灵济济，蔚为壮观，在鱼满为患的池中，也看得到翻白的死鱼死龟。池中有两块板，密密地爬满了乌龟，摩肩接踵，席地不容间。乌龟本是两栖类动物。

它们因悠然而长寿，颇有佛心道骨的意味。它们无欲无求的怡然中有一种让人顿生敬意的智者的风范。然而在这里这种从容与智慧茫然无存。和其它濒死的生灵并无二致，一样可怜巴巴的挣扎着苟延残喘。如果活着成了苦事，那所谓的放生还算不算善行？

虽不喜欢庙宇，但好奇也羡慕修行。特别看那些年轻的眸子清澈的小伙子穿着僧衣安然出入旁边的佛学院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想进去看看。听保安说这里的和尚大多经过层层选拔，本科毕业，有笔试有面试（和公务员考试的难度差不多了），据说而这里毕业的和尚可以选择还俗，就是继续出家也是到各处的方丈。

（对于一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会不会在乎这样的“锦绣”前程）这是一个怎样华美而空虚的世界，人是多么容易沉溺其中，选择与它背道而驰需要怎样的决绝和勇气。我对那些为了理想而放弃现世的舒适的灵魂，心存敬畏，或者，还有些羡慕。虽然他们与我道不同，我的内心深处也许早有这样的情结：找个清修之地，背对尘世，寂寞欢喜。

佛学院不大，但屋舍庄严，有花草相映，到也雅致。左边二层的风格简朴的小楼便是寝居，门前如普通人家一样晾晒衣物，第一个房间的门口居然挂着一个大嘴猴的抱枕，这里当是住着一个童趣未泯的小和尚，有月光的夜晚，寂夜随之而来的时候，放下经卷，会不会也有思乡之情蔓生出来，这恼人的月色，会不会无眠了一个小和尚尘缘未了的长夜？

还有一个和尚在二楼的廊檐下打电话，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温和地叙说良久，凭直觉电话的那边应该是一个姑娘。他看到我想拍他，脸上有点羞怯，转身躲在廊柱边。电话继续叙说。我仿佛看到他站在选择的门槛，身后是红尘后温柔的牵恋，前面是佛祖庄严的呼召。是转身回来，从火热的恋人变成烟火夫妻，走入千篇一律的凡尘结局，还是继续向前，襟怀明月，落座莲花，走进四大皆空的未知修行。我不知道哪个更好：哪里是迷津，哪里又是渡口？

一个居室的门口，养着一盆水仙，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和盆景，枝枝花皆脱俗干净，不知这样有生活情趣的僧人，是不是还保有一颗敏感的心和细腻的情愫。会不会还留有对生活的挚爱和偶尔莫名的怅惘。算不算得六根清净，戒了嗔也戒了喜。

还有一个僧人门口放着各种洗漱用品，居然有沙宣洗发水，想着他们浅鬣不足寸的头发，想着凡尘未了的小和尚爱美之心:世上这三千烦恼丝是不是还没有在心头剃掉？因为有了这些烟火气，佛学院这样的静修之地反而更加让人觉得顿生亲切之意。这亲切就在这红尘与佛境的连界，在绝尘而去和恋恋回眸中衍生而出，让人生出不尽感慨。愿今世或往生，你们都一切安好。也但愿我们在不同的修行轨道中，殊途而同归，有一天，天下大同，众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