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娃

出门在外很多年了，七从来没有做过梦。这次他做了个梦，是和羊有关系的。
如果不是这个梦，七似乎已经忘记了在他懵懂的季节里，还有这么一只羊，陪着他度过那些岁月了。

羊那么突兀的就出现在了梦里，朝着自己跑过来，像是刚吃饱，它的眼里可是含着泪水。可是就是一直跑却跑不到跟前。七好想等羊到了自己身边，像过去一样摸摸它的头，就在那里等着。最后却等急了，结果就醒了。于是，七还是没触摸到羊的眼泪。

羊是那年和爹一起买回来的。七的家在山沟沟里。自打记事起，家里就一直养着猪。娘说过，以前光景好的时候养过两次狗，可是家里似乎养不住，都死了，以后就再也没养过了。

太清楚的七也不记得了，那个时候还小呢，不懂事。七到现在记得住的是，当时刚买回来，那个下午他去村里的羊坡去放羊。等到回家的时候，羊就在前面自己跑着回去了。他回去给娘说，这羊咋这么灵的哩。娘说，它是给咱家属下的嚒。打那之后七才开始知道，原来牲畜也都是有灵性的，和人一样认家哩。

七醒了之后，看了下挂在墙上的表，才凌晨三点一刻。但是天已经微亮了。平时天热了就抱怨，这天能把人热死哩。最近新闻上说已经有好几个人因为天气热，死了。七每次还想抱怨的时候，就把这句话咽下去了。小时候他经常说一些带有诅咒性质的话，后来有一次听婆说，你说的话都是会实现的，要说了就说一些好话，不要诅咒的才对。开始他不相信，后来经历的时候多了就开始相信了。

再后来，他出山来到外面，他的师傅给他说，别人出工的时候，不要给说要小心，不要被砸到之类的话，因为出现了这些字眼大多都是会变成现实的。有一次他就经历了。那天师伯上林场，师傅给说你要带些香火，给你看上的那棵树先烧个香念叨念叨再伐，要不要出事的。

师伯不听，还说师傅年龄大了，还迷信。结果那天师伯去了就没再回来，后来听人说叫树倒下了给砸成重伤，愣是没抢救过来。那之后不久他一个人上山的时候，耳边就响起过几次婆给他第一次说这类话的场景。那时婆已经不再了。

七又想起了那只羊。羊买来的时候是春季。每天上学的时候他把羊牵到羊坡上把羊埆定好就到学校上课去了，晌午吃饭的时候他就去挪一下。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暑假的时候。一说到暑假，七又感叹了，那时候的暑假，放假了成天就是耍，哪像现在的孩子，暑假了比上学的时候还要忙。

平时要上学，没办法只能每天把羊固定着，羊也像刚买来的时候一样很瘦，也没有多少奶。放假了，七当然要好好的对待羊了。每天早上起来七就备好干粮，乘着太阳还不是很大，就带着羊出去了。

羊跟着七时间长了，根本就不用牵了，七走到哪羊就跟着去了。为了给羊找到好点的草坡，七寻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了个没人去的草坡，那里的草很旺。羊每天回来的时候肚子都吃的圆圆的。羊产奶量也多了很多。开始只够一两个人喝，后来全家人都喝不完，七就把羊奶端给他三爷喝。

三爷当过红军，落下一身子病，又没有孩子。小时候三爷经常给七买好吃的，娘说你小时候三爷那么稀罕你，你要知恩呢。七没事了就去三爷那里玩玩。三爷话不多，但是七去了就会给七念念叨叨说很多话。七也乐意听呢。

七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羊到羊坡上自己吃草去了。七就找个阴凉的地方写暑假作业。到后面写完了就看从老师那里借来的书。往往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阴凉的地方被太阳晒到了，脸被晒的暖暖的，很舒服的。有好几次睡过头了，还是羊把七叫醒的呢。

于是七又开始想起来那个草坡、羊，还有三爷、爹和娘。最后连太阳还有那些草都想念了。七看看时间，还早，却更加的没了睡意。

那个暑假，七整整和羊一起过完了。羊变肥了很多，七和羊的感情也增加了不少。有几次甚至娘去给羊挤奶的时候，七没在羊旁边，娘都靠近不了。娘只能把七喊过来。七来了，说几句话，羊就乖了。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到了秋假的时候，七耐不住性子，不愿意一个人和羊去草坡了，就和那些年龄大的伯伯婶婶一起。七记忆最深的一次就是当时他看的一本杂志，上面说解放初期，有个马半仙。杂志上面说马半仙是个出家人，给人看病从不望闻问切，你去的时候那方子早就给你备好了。

更神奇的是马半仙在瓮里施法救了一村居民。那天，和七一起去放羊的是阿哲家的大婶。大婶当时大概有六十岁左右了吧。七给大婶说起马半仙的时候，大婶竟然知道这个马半仙。然后大婶就给七讲了自己的妗子去马半仙那里看病的事情。

马半仙给了妗子开了一幅药，说不管怎么样，要一定按时按量吃完，即可痊愈。此后如果再去找马半仙，马半仙说自己就治不了了。结果妗子才吃了一两幅药，拉肚子拉的实在受不了了，就没吃，病就治不好。

最后又去找马半仙，可是马半仙死活不给开方，说已经救过了，可是自己不自救，神仙也没办法。妗子最后还是病死了。于是七更加确定了马半仙的神奇。只是杂志上面说，民间流传，马半仙最后给抓进监狱了，又有人说被抓之前马半仙就已经消失了。总之最后也是扑朔迷离不知所踪。

那个秋假，大概是小时候的七，过的最神奇的暑假了。那个秋假刚过，大婶就去世了。大婶是被气死的，邻居家和大婶家因为一点事情闹别扭。娘说，大婶一辈子为人和善，没想到走的时候是这个光景，世事难料啊。

那个秋天，大旱，庄家没收成。家里没粮食，都是娘和七挖的野菜和羊奶维持着，一直到春天。羊产了两只羊羔。七又开始喜欢一放学就牵着羊去草坡放羊了。每次他跟着羊羔蹦来蹦去，回家的时候，娘说这孩子，身上全是土。可是七才不管呢，可是他知道，娘是担心自己受伤。

七似乎听到窗外有知了的叫声，轻轻的，若有若无。他睡不着了，起来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那朵白色的花。又看到了羊。

后面很多事情，七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后来，母亲身体不好了，自己上学的地方又要跑好几公里，羊没人照顾，每次回家，看到羊瘦弱的样子，七就心疼。最后，娘说，与其这么让羊受罪，不如卖了算了。可是七不答应。几次之后，七回家就没见到羊了。七问娘的时候，娘说卖了。

七为这个伤心了很久。有一次听见爹和娘聊天，娘说，七那孩子，太重感情了，对只羊都那么牵挂。只是不知道羊现在怎么样了，我看那家人心肠好，卖了也不可惜那羊了。七才算有点放心了。很多次他出去的时候，就会担心羊是不是被卖给杀羊的人了。

七想，要是这辈子还能像小时候那样，睡在草坡，晒着太阳，和羊羔一起蹦着跳着，多好。他又看到羊了，朝他跑过来，不是一只，是一群，咩咩的叫着。七突然想吼几嗓子秦腔，又想看公羊挤犄角，想看母羊下羊羔。七，在草坡上跑着，羊群都在后面跟着。七感受到了阳光，还有草坡的风。娘在坡的那头，喊七呢，该回家吃饭了。
【故乡的原风景-宗次郎(Sojiro)】

故乡的原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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