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憨半

    瓦蓝瓦蓝的天,适时再飘过几朵白云,有风,凉爽爽的。张国强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右腿搭在左腿上仰躺着享受这一刻的美好,牛儿正在不远处啃得欢实,旁边花丛中几只调皮的蝴蝶舞姿翩翩,他收回偏头侧斜的目光,突然看见好大一架飞机又盘旋在故乡的狸子岭上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的事了,虽说家乡的天空每天都有飞机飞过,但飞得这么低的,却是稀罕,稀罕到眼里的飞机双翼清晰可见。

    对于农村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这无异是一次惊喜的相遇。这飞机是对故乡做考察么?恍恍惚惚里,张国强竟坐在飞机里了,飞机载着他,一个回旋瞬间钻入绚丽的彩虹里,突然不知怎的飞机直直坠落,他的心紧跟着揪得紧紧的,刹时闭了呼吸。这坠落的感觉实在恐怖,以至于醒来的他心还咚咚直跳,虚汗也湿了衣衫。

    说也奇怪,早已成年的他最近时常梦见故乡清凌凌的水,还有陪他成长的老黄牛,那放牛的情景历历在目,但每每惬意的时候老出现他坐着不同的飞机在飞,要命的结果不是飞机坠落就是他被卡机身里了。

    张国强定了定神,点燃一支烟。旁边的老婆睡得正香,他为老婆拽了拽被子,思绪又沉入烟圈里。早已中年的他,一双儿女被他托了关系已安排妥当,日子正顺风顺水地往前赶呢,不料他昨天私下又听同事小袁吹风说矿长最近可能要查帐目,他竟有些心烦意乱。

    床,温软的西梦思,紫檀床头,和过去的农家大炕真是不可同语,只是在这西梦思床上他时常恶梦连连,而故乡的土炕永远睡着那么踏实。

    烟圈升腾,扩散,慢慢消弥于无形。张国强想着那些报表。是啊,从17岁就和报表打交道了,自从高二辍学后,他就被推荐为村里的会计,村里大大小小的结算不都得一手算盘一手报表么?那时家乡贫穷,村里能出个高中生已是件了不起的事,而他品学兼优,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要不是因为贫困,没准以他的成绩还能考个好大学。张国强深深叹了口气,望着渐渐散开的烟圈出神。

    自从他当了村里的会计,那算盘都成了他的绝活,三下五除二,速速搞定。村里人喊他二憨不是没有由来,连老村支书都说他的帐目清清楚楚,公平又公正,那憨,不就是夸他帐目做得实在么?!回忆过往,张国强紧奏的眉头慢慢散开,他不禁笑了。可不么,最后连他母亲都喊他二憨了,二憨取代了母亲叫了多年的“强子”,那是母亲对他的认可,是夸奖,也是自豪。

    张国强兄妹五人,他排行老二,当村里人个个喊他二憨时,他也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称呼。无论村里丈量土地,还是记工分,他的算盘绝不含糊。

    天大亮,憔悴的张国强不得不打起精神。他知道,新的一天无论好坏都得全力以赴。

    张国强的老婆倒是个细心人,她自然发觉他的状态,盛了银耳红枣粥给他,一边试探地小声道:“要不请假你休息一段时间,出门旅游下?”“现在单位事紧,哪顾得休息。”匆匆吃完早餐,目送张国强远去的背影,她明白他的不易。这些年,她在他身边早已学会了行事谨慎,不该多说的话,一句都不多说。

    洗完碗筷,放置到消毒柜,张国强老婆翠莲打开电视机。这些年她是清闲了,当初在土地里扒拉,风吹日晒没少辛苦,后来跟着张国强来到矿上,她也帮着食堂打杂张落,忙前忙后。最近这几年,孩子安排工作了,张国强也出息成矿会计了,她自然也就清闲了不少。

    张国强早早来到办公室,匆匆翻开以前的帐本,这不看不打紧,一看突然发现曾经的滴水不漏现在竟有些无言以对。做为会计的他,深知一分一厘不能含糊的道理。只是眼下,对着帐本他努力回忆那一笔笔款项的出入。时隔久了,记忆难免出现落差。瞬间,那一串又一串的数字成了凝在心上的温度。是啊,曾经那一串串数字它像算盘上的珠,不是被他弄得风生水起的么?现在他突然觉得带点陌生了。

    是夜,张国强清晰地看见涛涛洪水漫开,一直向前汹涌。突然地,一个特大的旋涡出现,不知怎的,旋涡中心呈黑色,还加杂着大风。第一次,张国强感觉到某些冷,还有一些后怕……就连惊醒后的冷汗和心跳都是如此真切。

    后记。

    翠莲不曾想到,国强真出事了。她丢不起那人,干脆又回了村。依着老树的院子显现着院内常日无主的凄荒,翠莲看着早已生锈的锁,摸了摸腰间挂饰上闪亮的几把钥匙,她竟不知这锁的钥匙它在何处。

    秋风有些紧。那一日,面对着翠莲的背影,村里的婶子问:″那人谁呀?看着挺熟悉又有些眼生。”

    村里的大爷磕了磕烟锅,长长叹一口气,回道:“二憨半他媳妇。”
    2019/2/8 7:3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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