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麻地萤火虫

    那时我还小,在读小学一年级,父亲下放到农村,我随父亲从城里来到辽北山区的陶然屯落户。生产队为我家建好两间房子,父亲领回上面写着“黄干部”的工分手册,成为公社社员,每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我们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家房子西边是一块麻地,正是盛夏季节,麻地里的麻杆长得一人多高,开黄色的花朵,结绿色的果实,麻果里的麻籽可以吃,味道涩涩的,大人不让孩子多吃,说是吃多了上头。房子东边是一个水塘,屯子里的人称为麻泡子,麻泡子是用来沤麻的,地里的麻杆成熟后收割下来,放进水塘里沤泡,沤好了捞出来晾干,从麻杆上扒下来的纤维就是青麻,青麻可以打成绳套,用于农业生产。被扒下麻的杆也有用途,冬天时生炉子,它是最好的引火柴。

    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环境,和屯子里小伙伴们成了好朋友。小伙伴们手巧,拔下几棵麻杆,三挽两绕地弄成手枪和冲锋枪形状,我们拿着这些自制的“枪械”钻进麻地打仗玩。用麻叶打响玩也挺有意思,一只手半握拳,将麻叶平铺虎口上,另一只手挥掌打向麻叶,“啪”的一声响,麻叶上出个小洞洞。

    有一天在麻地里玩抓特务的游戏,被生产队长发现,把我们这些“公安”和“特务”一个个从麻地里揪出来,在地头的大柳树下狠狠地训斥一顿,说我们踩折了麻杆。其实麻杆是很有韧性的,你就是成心想折断它都费劲,队长训我们就听着吧,过后照样进麻地里去玩。

    麻地头的那棵大柳树,树下有几个闲弃不用的石滚子,白天生产队长站在石滚子上训斥过我们,晚上天热睡不着觉,屯子的人会来树下坐在石滚子上纳凉。我们这帮小孩子跑来跑去地玩耍,忽然有个小孩喊了一声“火虫”,原来是萤火虫飞过来了。孩子们不跑了,停下来拍手叫着:“粗麻杆,细麻杆,火虫火虫奔我来。”我脱下身上穿的背心,扑打飞来的萤火虫,捉住就放在一个小药瓶里。

    在辽北乡间我第一次看到萤火虫,黑褐色的小甲虫,尾部有几道纹,可以发出绿莹莹的光来。我还和屯子里的孩子们学会了一首歌,歌名叫《小小萤火虫》。“小小萤火虫,小小萤火虫,带了一个小灯笼,飞西又飞东,飞到一个草堆里,做了一个梦,变成小星星,高高挂天空。”

    头伏萝卜二伏菜,地里的秋白菜长出来了,刚刚进入三伏,却到了立秋时节。生产队里烤烟房烤出的第一房烟草晚上出房,父亲去烤烟房参加夜战,给烤好的烟草“打露”。说起“打露”,就是把烤烟房里烤好的烟草摆在空地上,让夜露浸润,一来烤烟的味道好,二来打包时柔软方便。

    生产队的劳动力都去烤烟房那边干活去了,家里的孩子们没了管束,就在麻地边的大柳树下捉萤火虫玩。天晚了,玩累了,手里掐着小瓶子回家,瓶子里装的是萤火虫。我回到家,在外屋地把瓶子里的萤火虫倒出来,萤火虫在瓶子里憋死了,但尾部的萤光仍在亮着。我突发奇想,用萤火虫在地上摆出个骷髅的图形,然后进里屋,上炕睡大觉去了。父亲去夜战,什么时间回来的我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父亲对我说,我弄的那个骷髅图形把他吓一跳。原来父亲夜战回来,推门进屋,一眼看见外屋地上闪着绿光的骷髅图形,他虽然不信鬼神,但看到那东西头发都竖起来,赶紧打开灯,看到是用萤火虫摆出的图形,一想就是我的作品。父亲没有责怪我,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

    长大以后,我离开农村,去外地城里工作,从此就再没看到过萤火虫,童年的麻地和萤火虫常在我梦中萦绕。40多年以后,我回到魂牵梦绕的陶然屯,屯子的容貌大变,麻地和我家房子旧址,如今是一条整洁的街道,街道旁是一排整齐的砖瓦房。沤麻用的池塘被填平了,上面盖起二层小楼,现在是乡里的卫生院。

    夏夜,在陶然屯已经见不到萤火虫,有人说萤火虫生在麻地,现在没人种麻,也就没了萤火虫。有人说种地用化肥农药,破坏了萤火虫的生存环境,造成萤火虫在山乡的灭绝。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我只有在童年的记忆里搜索,那片麻地,还有萤火虫。
    2016/8/4 7:5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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