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遐想

文/秋水翁
公司从五十年代的旧办公楼搬到了城东高大而明亮的写字楼里，于是每天上班从城西赶往那栋黑得发亮的高大建筑，需开一个多小时的车，上下班一天就得在路上消耗约三小时，起初心里颇有些意见的。
幸好大楼外有一个城市公园，每天坐久了，起身伸伸懒腰，临窗便可以俯视一下那些野的花草，高低的树木，看看流动的沙河水，心里对那消耗的时间也就不太在意了。

那城市公园我去过两次。午饭后为了散食，一般都沿着步道走，跨一座小桥，再从别一座小桥折回，过程中可以欣赏到沿途的美景，呼吸一阵冷凉的空气。

倘若你慢慢走，什么都不想，迎面来的是小径两边的树——各种各样：高矮、粗细；阔叶、针叶；或绿或黄或淡紫，各有姿态，也各具特色。

蓉城临近冬至，又正好下过几场小雨，空气中带着寒冽的湿润，一脚踩在小径边的草坪上就微微地有一种向上托起的弹力，让人不忍再踩下第二步。草大都带着黄晕，但仔细看，草尖偶尔会有绿意，于是整个草坪就呈现出淡淡的黄交织着淡淡的绿来。

这与川西的高山草甸不一样，那里的草在秋深时已经是黄枯一片，若是一场雪后，便很难再见到绿的痕迹来。有一年元旦去四姑娘山，见满山坡的雪，全白色，连枯草都见不到一枝，同行的朋友不知从哪里采来一株小草，有两三片绿叶，叶片之间，还弱弱地隐着一个花骨朵，那小草不仅令我们十分惊讶，同时也赞叹那小小生命力的顽强。

然而这公园里的小草要幸运得多。蓉城的气候温润而含蓄，所以生命在这里生长不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那些铁线草，虽有些枯黄的草叶，然而绿意却占主导地位。生命是一个不断替代的过程，没有前辈的枯黄，也就没有草芽的新生。

沿着小径向前走，草坪消失在一个圆形的广场边。广场四围种了一圈三角梅，那些似叶又若花的一袭紫红，依然尽情地绽放着，三片花瓣把花蕊紧紧地裹在里面，定睛看时，花蕊倒有些像襁褓中的婴儿一般，沉沉地睡着呢！这倒让人想起周华健的一首歌来：“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意让人懂……”生命不能忘记季节，应该随着季节的变幻时时更新，否则到头来临镜感叹时光虚过，不是一种悲哀么？

这公园里，最有生命特征的东西，要算那银杏。冷风从沙河边吹来，只见那片片黄叶，簌簌地从树上飘落下来，顺了风的方向，缓缓地落下，轻轻地停留在草叶间。

过桥左转，就是那片银杏林。似乎用“片”字不太妥帖，因为只是在小径边齐齐地种了两排，风一吹过，小径上便满是黄色了。抬头再看那树，高不过十几米，然而挺拔俊秀，黄叶悬于枝与枝之间，摇摇欲坠般。

我立在小径一端，远远地看它们，色彩纯正——黄，深深地黄，黄中带着光滑的质感。蓉城的冬天，有银杏的街道，就是一种异样的风景。想起旧年冬天带着孩子去电子科大的校园里，看那成片成片而高大的银杏林，仿佛置身一种童话的世界一般。

于是便快捷地掏出手机，拍下那些黄叶，把它们晒在微信朋友圈里，并留下自己的感慨：“有时候，那些萧瑟的生命，也是一种美景。”

生命的结局是可以预见的，然而生命的过程却让人琢磨不透。所以史铁生在他的书里说：“你说，你看穿了死是一件无须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便决定活下去试试？”有时候别看轻生命，应该好好地享受它的过程，你尽一份力去活出自己的本色，也许你的生命至终便是五彩斑斓的。

人的生命历程，或许是看不见未来的一条路，就像我前面的小径一样，经历了一段宽阔而平坦后，就会出现一段狭窄而突出的路来，一不小心还会栽个大跟斗呢。何况，那两边高大的常绿乔木，悬着一层层的叶片，把这凹凸不平的路遮得灰暗而阴冷。

我突然感到有一点点惶恐，便快速地走过这段暗色的小径。穿过这密植的树林，一丝阳光正好透了出来，这让我周身感到一阵温暖。于是再立足转身，回看走过的这条小径——虽然不能再重新走一遍，却发现它比来时更明亮，更通透了些。

在回公司的途中，又再过另一座小桥，那里有一个水闸，水流声哗哗地喧泄着，让人仿佛进入梦境一般。桥头边的树丛下，正有一个头发满白的老妇人，只见她蹲在地上，默默地点上烛，再燃上香，抽出一叠纸来，焚在河边上。然后又呆呆的凝望着燃烧的香烛，嘴角抽动不停，我侧耳，只听见流水的声音，不知老人说了些什么。

我立在桥头，一直看着她完成自己认为应该有的仪式，然后蹒跚地消失在树丛深处——

啊！一个消失的生命能被人这样祭奠，它就不会灭亡！

我立在河沿边，呆呆地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