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席之祭

    我依稀记得,他的脸是又瘦又黄的。但那双手很大,与他那因驼背而变得矮小的身体很不协调。至于他的名字,自然是没问过的,他不过是我请来修补席子的手艺人罢了。

    那天下午五六点钟光景,天正热得厉害的时候,他来了。真是奇怪,他站起来不过一米四吧,背上还偌大一个驼,却居然是骑单车来的。他把我的席子看了看,然后说要一块六。我没有意见,一方面因为席子上两个洞不小,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那残废的身体使我不忍心和他讲价钱。

    他的动作是出人意料的快,我都看得呆了。但是,尽管如此,到天黑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洞都没补完。

    他笑笑,笑得很难看,但绝不虚假,问我是不是同意让他把席子带回家去补。他还说,他的家就在不远的乡下。我同意了,于是他说,第二天傍晚一定准时送来。

    三天过去了,他没有来。天天睡棉织床单,热得够戗。我耐不住炎热了,便在心里骂他骗子。我一感到热就骂,一看到床单就骂;我几乎用完了世界上我能找到的最恶毒的语言。

    想不到,他的心竟与他的身体一样是畸形的!

    第四天下午,有个朋友来访。无意之中,他很随便地向我讲了一桩车祸:在城外不远处,一辆卡车与一辆自行车在拐弯处相撞了。等司机停下车来看时,自行车的主人已经躺在轮子下命归黄泉了。据说责任主要在那骑车的,他的骑术不很好,因为他是个驼背。

    我惊得跳了起来:莫非是他?!

    朋友继续说,据说这事并没引起什么麻烦,因为驼背是孤身一人。

    结果司机单位出钱把那驼背埋葬了事。

    我忙问车祸的具体地点。

    朋友说,你只需沿着公路走过去,等到看见路边有一张撕破的席子时,便是了。据说,就是那张席子送了驼背的命——要不是那席子挂着了汽车,他何至于便倒在了车轮底下?

    我又问这事发生在什么时间。

    前天或者大前天的傍晚吧。朋友说,他也不清楚具体是哪一天了。

    我一口气跑到城了外。

    那是我的席子!虽然它补好后又被撕破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

    公路上的血迹早已被来往车辆掀起的尘土掩盖尽了,那席子上的血迹也已经凝固发黑。

    我在我的席子旁站了很久很久。

    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霞光铺满了半个天空。

    我找来火柴,将我的血染的席子点着了。席子燃得很慢,发出些轻微的劈啪声。

    一缕淡淡的青烟升起来了。它摇晃着,挣扎着,似乎对这片生机勃勃的大地还有着无限的留恋。

    本文原载《散文》杂志
    2008/9/21 21:5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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