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级阶梯

终于又可以回家了。

岳母站在小巷弄口，抬眼望着不足百米的阶梯。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还住着几户人家，岳母的家就在小院子的中间。这条小巷弄的阶梯，她再熟悉不过了。从巷弄口到小院子，共四十六级阶梯，每次回家，她总是轻松自如，一路小跑地走上阶梯，来到小院子里。自从中风之后，这几十级阶梯，如登山云梯，实在是太难了。

这次因血糖太高，双眼模糊，看不清东西，才离开小院子，住进了医院。经检查，医生说还有点脑梗。经过几天的治疗，血糖降下来了，脑梗有所缓解，视力有所好转，但是头晕，手脚麻痹，左半身不遂等中风后遗症没有多大的改善。现在行走时，左脚总是使不上劲，只能柱着拐杖，慢慢地挪着脚步走。上阶梯，就需要他人牵着手，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地上。

阶梯的两侧是倾斜的水泥路，水泥路中间是比较窄的水泥铸成的阶梯。我站在左侧的水泥路上，牵着她的左手；岳父站在右侧的水泥路上，握着她的右手。岳母刚开始上的几级阶梯，左脚先挪上去，摆正，然后，右脚才使劲跨上去。后来，左脚怎么也挪不动了。“怎么这脚不听使唤了！”岳母埋怨地说。岳父引导她，改为右脚先跨上去，再把左脚抬上来，这样仿佛容易了些。

这条小巷弄的阶梯，岳母走了十几年，却从来没有如此的艰辛和漫长。

经熟人介绍，岳父岳母二老在双方子女的祝福中组建了一个新家庭，成就了一段美丽的黄昏恋。当时，小院里住着八九户人家，很是热闹。房子是六十年代做的砖木结构平房，院子右边是客厅和卧室，左侧是厨房和餐厅。岳父在菜市场做一点小生意，早出晚归。岳母上午在家操持家务，中午走出小院子，走下阶梯，为丈夫送中餐，然后去茶厂做一点临时工。二老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也算是幸福美满。

2003年的一天，岳母正在捡茶叶，突发脑溢血，昏迷不醒。岳父握着她的双手，默默地守在病床前，整整一周，她才苏醒过来。经过治疗，保住了性命，却半身不遂。岳父为了方便照顾岳母，吃住在餐厅改成的房间里。在岳父的悉心照料下，她可以下地行走了，但只限于小院子里，很少走下阶梯。

现在，小院子的楼房实在老旧了，院子里的人家已搬走了几家，冷清了不少。大家筹划改造小院子，设计图都画出来了，但最终没能变成现实。那条小巷弄的阶梯绿苔青青，残破不堪。岳母得病后，岳父自己动手用水泥把其中的七级阶梯修补了一下，方便岳母行走，也方便了行人。

岳母好不容易走到了岳父修建的那七级阶梯的面前，站住了身子，看着前面还有那么多阶梯，于是叹了一口气说：“怎么还有那么多的阶梯？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啊？”

岳父鼓励说：“走了一大半了，快了！”

此处阶梯的两侧，生长着一丛丛绿色的凤仙花。玉石般的枝茎已蔓延到阶梯边，遮挡了一部分水泥路面。血红色的凤仙花在绿叶丛里绽放，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据说凤仙花可以防蛇，所以，每年一到初夏，阶梯旁总会生长出一丛丛的凤仙花。近几年，随着年龄增加，岳母血糖偏高，不能吃甜食，要控制食量，宜多吃粗粮。

岳父不便再去菜市场做生意，除了照顾好岳母生活起居，就利用空闲的时间在小院子后的山坡上种了一畦畦的玉米、山芋和蔬菜，为岳母提供更多的粗粮杂食。有时，岳父锄完地里的杂草，回到小院，把阶梯两侧的杂草苔藓也一并锄去，单单留下了凤仙花。

终于，眼前就剩下最后三个阶梯了，岳母又停下脚步，休息了一下。此时，岳父一脸豆大汗珠，我的手心也都是汗水。岳母看着我们，脸上微微地笑着说：“我这腿呀，害了你们了……走，最后还有三级，我就可以回家了！”

在岳父的携手搀扶下，岳母又一次努力地跨出右脚，向最后的三个阶梯迈进！

人生的道路亦如这小巷弄里的四十六级阶梯，每一步都异常艰辛不易。在淡淡的凤仙花香气飘荡的小巷里，二老携手扶持的背影成了人间最美风景。(本文2021年7月17日初稿于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