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气的脚和它的凉鞋

小鞋店位于上海虹桥附近，门口橱窗玻璃上的“SALE”醒目刺眼，门店里并不明亮，几乎所有的鞋子都是深色的，唯有板凳上中年女人的金色大菊头铮铮发亮。户外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粉色的直筒裤与她头上的“菊花”相得益彰，看模样很像是东北来的。

我步入店堂，“菊花”起身相迎，0.5秒，用她职业的目光把我从头到脚扫描完毕：穿着西式短袖修身衬衣，瘦裤腿牛仔裤和全黑休闲运动鞋；瘦削的脸上，变色近视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上。

得知我买凉鞋时，她便口若悬河介绍起来：“我这小店很多外国人来光顾的，小店要拆，这几天大甩卖，这双凉鞋才168元”。我听她的普通话很不标准，东北人打扮，上海人腔调，但我没有吱声。她继续道：“你知道吗，我以前在上海南京东路卖鞋的，什么样的脚都见过，欧洲的、非洲的、东南亚的……”没等她说完，我已经把袜子脱了，问：“我这双国脚如何？”

“好秀气，特别适合我店的凉鞋！”她使劲称赞起来。我头一回听闻“秀气脚”这样的高度评价，“埋汰我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改用上海话道：“侬真会讲话呀！”但我暗喜：原来我从头到脚都可以是秀气的。

听我说出沪语，菊花 一愕，道：“侬为啥开国语，勿同我讲上海闲话？”，她很清楚，上海人之间是你知我知的，如她提前知道我是上海人，定不会把脚美化成“秀气”两字，会说：“侬格只甲老等样额”。

想想菊花的话也对，胖的人和粗壮的生物体很少被说成“秀气”，所谓秀气定与瘦长和灵巧有关。我的脚是瘦长的，菊花把”秀气”一词用在我脚上，从营销学上说是成功的。除了这话让我心里感到满足，她挑的凉鞋也非常合我脚，真是双丰收。

菊花把我那双龇牙咧嘴的黑色运动鞋装入透明的塑料袋让我提着离开，她笑脸相送，喜悦的表情也像绽开的菊花一样。

拐过几条街，见红宝石蛋糕店，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出来时，左手提着装饰精美香气扑鼻的蛋糕，右手提着脏兮兮臭烘烘的运动胶鞋，脚穿闪亮发光的塑料凉鞋，身穿笔挺西式衬衣，既不像绅士也不像上海瘪三；上海人是讲体面的，像我这副模样——地地道道的广东人。

注：上海话读音：“甲（jia）”，就是“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