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荒凉


    我明白,我骨子里是悲观的,这影响到我对词汇的感受和选择。
    譬如那天,我从公司回家,到高湖时,骤然觉得心沉下来,沉得不堪重负,似乎感到整个人置放在自行车上的重量。我一下想到一个词:荒凉。


    就是这个词,接着我看到了它。
    天色将晚,六月底南京的黄昏,天阴沉沉的,空气闷闷的,暮色从四面升起,四合。暮色如浪,卷起来,像饺皮开始兜住馅,把世界包起来。车在走,人也在走,我却觉得周围静下来,只有黄昏声音,荒凉的声音,精致琐细地响起来,声音是沙哑的。这让我莫名地难过。我总是如此,在黄昏时,太阳落尽的时候会难过,像丢了东西,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有所希望,有所留恋,也有所茫然和恐惧。

    多少年了,我在黄昏时分离开一个地方,或者是到达一个地方,总高兴不起来,只是忧伤,莫名其妙的忧伤,常常会生出想回家的念头。我少年离家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从荒漠到家,每一个夜晚开始的黄昏,和每一个想家的黄昏,我都看见了荒凉。

    整个人沉重地静下来,仿佛看不到路,无处可去;仿佛身边的人全走光了,独剩下我一个。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野地,见不到人影听不到狗咬的一大片土,上面有草,有庄稼,有芦苇和河流,还有孤零零的我一个人......


    少年的时候我在乡村,黄昏时多半还在野地里。摸鱼,偷瓜,割草,放牛,收庄稼,到田里找正在插秧的母亲,为躲避父亲的巴掌而逃窜,或者是没来由的游荡,就在野地里遇到了黄昏。暮色从喧嚣的芦苇荡里浮上来,雾一样,后来知道掺了水的墨在宣纸上洇开来就是那样。


    风拉弯了所有蒲草的腰,庄稼和大地在风里起伏,越来越暗,越来越黑,野地里动荡起来。不知怎么的,所有人都被灰暗的风吹跑了,就剩下了我。我开始害怕,开始想哭,开始拎着篮子赤脚追前面看不见的人,开始朝母亲干活的田头跑,开始抽着牛背往家跑。不知是怕把家丢了,还是怕把自己丢了。就觉得身体敞开了,风吹进来,沙哑地响,有点安详,也有点寒。

    荒凉,迟早是会把一个人包起来,包住后保藏起来,或者包裹好扔掉。一天将尽,都将逝去和失去,好的光景,坏的光景,喜的忧的,哭的笑的,都失去了。留下来只是一个越来越低的天,心可能会宽敞,也会悲凉地沉下去,可你不能看得远,也不能听得清,那些红红绿绿的灯光和你没关系,你就是一个人,站在哪里就在哪里,一下子从地球上突突兀出来,孤立出来,像一根草,瘦瘦地站着。

    很快,我那要去远方的宝贝女儿大约就要这样站着,在远方的那些荒凉的黄昏里,从教室出来,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她也看到了荒凉,夜晚笼罩了校园。然后她的心开始往家走,如同我当年埋头跑向营房。


    我跑,我不喜欢原地不动。就像那天,我骑着自行车拼命跑,朝家跑。感觉怪怪的,荒凉,一个想家又似乎无家可归的人。

    马不停蹄的忧伤

    2014/6/10 13:04:12
举报不良信息

 

 大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