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此不再剪枯枝

    春天,她买了一盆绿萝。春风里,绿萝的叶子越来越油亮。

    不久后的一个清晨,刚结束飞行的手机上跳出一条短信,让她震惊而惶恐,周身僵直。起床,不知所措的她木然提水浇花,看着绿萝长出的一片新绿,猛然间,她泪眼婆娑。

    下午,老父来电,“红儿别怕,我生了这个病,治就是了,没办法的事,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会怕,你也不要太担心。别告诉悦儿,他要高考。”她放下电话,在办公室里失声痛哭。

    五月,绿萝茂盛起来,垂挂窗前,一派生机。

    医院里,她与弟弟一起等着老父。阳光被一面镜子反射进来,弟弟说:“这阳光又刺眼又不能补钙。”来到放疗室外,草坪上,一丛杜鹃花美艳得逼人的眼,蜜蜂嗡嗡来去。老父出来的时候,身上多了几个固定的记号,笑说自己成了机器人,以后得常常来这里充电了。

    七月的夜晚,她用电话与父亲聊天,电话里传来的,不只是父亲的声音,还有老母亲大声叱问:“谁的电话?打那么久!”老母亲已然不甚灵清的神智,在弟弟一家人陪着散步的背景里凸显着。

    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知道,此刻的操场上,月当空照着,风从茫荡山上一阵一阵地吹来,人们正在三三两两地散步。老父拿着电话跟他们一起转圈,五岁的孙子时不时地跑过来,用稚嫩的声音和手指撒一个娇。老父拿着电话,一聊就是二十分钟。电话的那头,是她。

    她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长时间地与老父交谈过。上大学的时候,周末时她似乎更喜欢待在城郊的学校里,于是她常常会在周六的下午到门卫那里借电话给父亲的办公室打一个电话。那是她与父亲之间最早的电话。她喜欢父亲电话里的声音,总是那么和气,与饭桌前那酒后喜骂的父亲截然不同。她一直弄不清哪一个才是父亲的本真。

    九月的一个清晨,她从医院的急救室回到家,颓然呆坐良久,一抬眼看到被忽略了好几天的绿萝,因为营养不足,一些叶尖有点发黄。静静地擦洗干净每一张叶片上的蒙尘后,她才躺下,在企图理清心头黯然而杂乱思绪的徒劳里昏然入睡。

    十月的那个长假,悦儿从千里迢迢的大学风尘仆仆地赶回,中午到家,下午便随着她来到医院。一大家人在医院里团聚了。老父戴起老花眼镜端详着外孙,“可怜啊,这么远你还要回来。”一边轻轻晃动的吊瓶里,白蛋白慢慢地吹着泡泡。心电监控仪旁,几根狗尾巴草直愣愣地站在一个空瓶里,强说着坚强。

    十天后,老父受尽了人间最后的苦痛。

    从清晨冲天的礼乐,到河边焚烧的纸船,一番仪式下来,她漠然跟着走的脚步与思维一样没有了知觉。

    终于回家了。窗前的绿萝黯淡无光。根部那儿,有一片老叶子全身干枯地垂落在花盆沿外。她伸手,未及,一阵风起,叶儿飘落到了地板上。她忽然想起老父右手未能修完的指甲,心头悸动,泪如雨下。

    她在微博里写下一句话:“从此不再剪枯枝。”

    第二年春天,小侄儿开始跟她讲起了十万个为什么,电话里的童音那么清冽纯美。窗台上的绿萝长成了两盆,不久就又密密匝匝了。
    2016/2/10 13:5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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