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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之味(1511字)
俺家上溯八辈祖上,都没个识字的。用爹的话说是“祖祖辈辈睁眼瞎”。吃尽了没文化的苦头。有一年,村上有人病故,司仪写好了丧贴,让爹到三十里外的高家沟村报丧。爹带上帖子,响午时,来到了高家沟村。正走着,爹见路边有衣衫不整的老汉,戴一破苇笠,操一木棍在放牛。老汉见爹手中攥着东西,就问有何事。爹很懒散地拿眼瞟瞟老汉,心想:狗捉耗子,多管闲事。就是让你看了,你能明白?便连理都没理地往村里走去。 爹报丧临上路时,司仪跟爹讲好了到高家沟高人伏家报丧。爹也很认真,边走边念叨:高家沟高人伏……可尽管念叨了半天也不中用,到了村子上,竟忘了个干净。拿出帖子让村人看,竟没个识字的。爹就急得团团转,没了辙:这么大个村子,就没个识字的。 有一个年轻的媳妇见爹着急,就趋前说:“俺孩子他爷爷识些字,这阵子正在村头放牛。”爹就找到那老汉,脸色挺难看,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说:“大爷,真对不起,麻烦您给看看这……” 由于父母不识字,家里每年贴对联,都是请五叔来帮忙。五叔念过几天私塾,粗识几个大字,贴个对联还不至于贴倒了。这年,五叔为俺家贴罢了对联,便坐在一边抽烟,父亲虽说不识字,但对每年一贴的对联,他却要认真看一下。当看到炕头上的对联时,便提出了异议,瞅出了问题。便问五叔:“五弟,这没贴错吧,咋跟往年的不一样呢?”“啥呀,不会,年年贴还会错吗?放心好啦!”娘听了爹话话,赶忙走过来。问五叔:“你个龟孙,该不是耍俺?”五叔实在憋不住了,哧——!笑出了声。原来,他是有意把“槽头兴旺”贴在了炕头上;而把那“身体健康”贴到了猪栏墙上! 五叔,真坏! 庄稼人别看没文化,但也有没文化的法子。一年初夏,爹在村北的地里间谷子。等他间完时,天有些偏午,到了家里,见门上用那木炭画了一个圆圈,圆圈里头点了一个点。 无疑,是娘写的。这,爹知道。可这是什么意思?爹闹不明白。他有些饿,也有些憋气:“死老婆子,做什么也不吭声。”挖上一锅烟,坐在门槛上,滋滋啦啦地抽。两袋烟的工夫,娘端着个簸箕回来了。爹说:“你与入了耗子洞啦?”“你个笨猪,我干啥不都在门上写着吗?”娘指着门上她的创造发明说:“这不就是饭在锅里;我去推磨了。”爹又气又好笑。 爹非常崇拜文化人,羡慕文化人。在我刚涉足于世间之时,爹便四处找书,家中没有,便到原来的私塾先生那里借了本《三字经》,垫在枕头下,让我枕着。村上有些精灵人,说这样我长大了能成才,学问会大着呢!对此,爹是深信不疑的。 爹还测试过我——在我百日之时,好不容易找来一支铅笔,又找来另一泥巴玩具,搁在我面前,看我是先捡笔呢还是先操玩具。不知是巧合还是好玩,抑或是别的原因,我竟一下握住了铅笔。 此时,爹一张憨憨厚厚庄稼人的脸膛上,盈满了笑纹:“我宝贝孩子日后定有大出息呢!” 至此,爹有了精神支柱! 爹遂发誓;即使砸锅卖铁也要让我念书。说来爹也的确不易,他汗珠子落地摔八瓣,拼命地侍弄那片庄稼,恨不得把那几分田地吊在空中种四面。爹亦极俭省,一分钱掰开当俩花。裸着身子过河,那两片屁股也要夹些水回家。好歹有了那么点节余,加上多收了点儿粮食,到集上卖了,才把我送进了学堂。 而我却是个不争气的孩子,经常逃学,早晨背上书包,带上干粮,到野外捞鱼摸虾耍一天,傍黑才回家。在学屋里都快呆一年啦,横放个扁担都不知道是个一。期末,考了个“鸭蛋”抱回了家。爹累死累活地供我,竟得到了如此的回报,明显地有些冤,脸也有些变形:“孬种,真是屎壳郎钻木头,根本就不是那种虫子呀!”一巴掌下去,打得我鼻口出血,眼冒金花………… 如今,我也有了儿女,望子成龙,让孩子做个有知识的人,亦是我的夙愿,孩子尽管还未正式入学,可已识得“大小多少人口”了。那没文化之苦,已深深地埋入历史的尘埃。 注:此文首发于—— 2003年第8期《读者》; 入选七年级上册《中学语文主题阅读丛书》……2016/10/13 12: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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