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脆弱的麦芒,坚强的麦芒

    在气息悲凉中落地生根,在饥寒交迫中蛰伏等待,在乍暖还寒时匆忙成长,在万物葱茏时忽忽老去。一株小麦的成长历程,能映照出所有悲摧生命的影子。

    在众芳凋零时生机勃发,在风雪凌厉中坚守梦想,在春意盎然中分蘖灌浆,在一片火热中收获果实。一株小麦的成长历程,也让乐观者时时得到启迪与鼓励。

    五月的大地上,最动人的颜色是小麦的颜色。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朴实的麦子,像朴实的农民一样,在阳光下劳作久了,终于晒出一身成熟的肤色。又似香气四溢的金黄色蛋糕,被树绿草盛的阡陌果盘一样捧着,奉献于浩浩时光。

    麦子们举着麦芒,默然站在广阔的大地上。麦芒是麦子的目光,谦逊地迎向来自高处的太阳的目光、农民的目光,亲切地交流着关于时节与生命的隐秘讯息。麦芒也是坦然的,他们姿势挺拔正直,果实饱满丰润,完全经得起太阳与农民的检验。这种坦然让人深刻地领悟到,只要秉持芳香沉实的品质,就可以一辈子不向风雨低头,不通过扭曲自己或攀附他人活着。

    麦子们终究是太过弱小,他们的自尊与正直只能影响有限的空间,至多让身边的杂草尽量地摆脱匍匐的势态而已。人们关注的多是高大深远,常常忽略眼前的一株麦子,想不到一株麦子与一棵大树站立的姿势是一样的,更想不到一株弱小的麦子要保持直立的姿势比一棵大树要困难得多。除了远远地浏览麦田,用“一望无际”、“坦荡如砥”之类的词语表达观感,还有谁愿意俯下身去欣赏一株麦子,并向紧紧包裹麦穗的麦芒表示敬意呢?

    麦子与其他作物一样,被人类攫取裹腹,却又靠人类栽植繁衍,千百年来与人类相依为命。芸芸众生何其相似,回味一株麦子的身世,不免会想起人的际遇。我觉得,每一个生命的核心部分都应像果实一样,可以享用,可以传承,可以繁衍,可以剖析。

    每一个生命,最终都会被献于祭坛,将最饱满最馨香的累积悉数摆出,等待命运的检阅评定。这是个等待的过程,也是成长的过程和消亡的过程,我们需要呵护好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内容,除了果实,我们要呵护的还有根,还有叶,还有花,还有刺,甚至还有伤痕。

    强大者也有贫弱的时刻,而弱小者总有合理的生存之道。一根麦芒怀抱着一个麦粒,用独特的方式维护自己的神圣不可侵犯。每一根麦芒都老而弥坚,与生命的核心同步着。

    这种坚强看起来未免可笑。肃然、警醒、锋利,其实连娇小的鸟雀也吓唬不了。层层布下甲阵,持戟昂首屹立,忽然间一只手绕过锋芒,一把刀轻轻掠过,坚持与固守顷刻土崩瓦解。

    但这是一株植物在千万年里形成的基因呀,是用尽心力追求或者保留下来的产物呀。一种植物,要在时刻上演欺凌与吞噬故事的世界立足,只能靠有限的能力保护自己呀。

    想到一株麦子的脆弱与坚强,我是充满愧意的。我觉得我的生存方式和生存态度恰恰与一株小麦相反,我也曾锋芒毕露,也曾傲视外物,可是当我抵达中年,才发现竟然手中空空,竟然不知那些锋芒折断在了何时何处。
    2014/9/5 16: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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