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磨盘的记忆

    【大磨盘-周云蓬】

    大磨盘


    磨盘是故乡的回忆,让漂泊在外的游子,日夜牵挂。傍晚,在电脑上和千里之外的父亲视频,唠着家常。忽然对父亲说:“用手机拍一下怎家那个磨盘,给我我传过来,我想看看它"。父亲充满怨怼地说:“闺女,这么多活物你不稀罕,却稀罕个不会说话的石头”。


    是的,我稀罕那块石头。有一次在梦里,我光着脚,站在那磨盘上大声朗诵着自己的诗歌。我把那磨盘当成了我的听者,把那呼啸而过的风当成掌声,我像一尊雕像,伟岸而悲怆,眼里含着泪水。所以,我一直想,用那个磨盘当背景,拍一幅照片,我知道,我脸上的皱纹,已经可以和那些斜着的磨齿匹配。

    和我不一样,磨盘的皱纹与生俱来。它一出生就老了 ,它没有童年。这算是它的不幸吧。不过,它却可以比我永恒,这又是它的幸运。小时候,父母大声喊我回家,不外乎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回家吃饭,一件是回家拉磨。一件令我们兴冲冲地回,一件令我们灰溜溜地归。

    还好我们兄妹四人,可以轮流着拉磨,我们几个讲好,二十圈一换人。咬着牙,一圈一圈地数,等累得眼冒金星的时候,总算有人换替,松口气,过一会,还要接着来。磨盘,因为闻到了新鲜豆子的味道而生机勃勃起来,吱吱呀呀仿佛哼起了老掉牙的歌儿。


    后来买了驴,我们总算解放了。驴子被蒙上眼睛,套上枷锁,围着磨盘开始转圈,我总在想,驴子这一生要围着磨盘走多少圈呢?它自己会不会也在数自己走了多少圈呢?数了又能怎么样,没有另一头驴子替换它,永无休止的劳作就是它的命运。


    磨盘,是我们简朴的桌子 。盛夏的夜里,我点着煤油灯,在哪上面写过作业,众多的飞蛾绕着那微弱的灯飞个不停。月亮像块发霉的干粮,却也不妨碍我幻想着一口咬下去。我在那上面摸过铅笔尖儿,砸过核桃,一家人围坐在哪里吃饭,就是没有消散的豆汁的香味。


    闲暇时,父亲与老哥们在那上面下棋,父亲的棋艺不敢恭维 ,基本属于“臭棋篓子”的范畴,气势上总是压人一等,把个象棋摔得啪啪作响。我和小伙伴们也常常在那上面打扑克,激战正酣的时候,母亲总是不合时宜地走过来,像撵鸭子一样地撵走我们,拿出一把菜刀在上面磨来蹭去。


    磨盘,经年累月守在那里 ,吸纳阳光也吸纳着月色,承接着雨露也承接着雪花,无声地铭刻着村庄的历史。


    如今,村庄里很少能再寻见磨盘了。如今的乡村也有了成排的楼房,有了健身广场,乡村仿佛一个质朴的女子做了美容一样,顷刻间妖娆起来。乡村美丽起来,可乡村的记忆“磨盘”却不见了。

    魏明伦写过一篇《磨盘赋》,文辞诙谐,用意深远,非常喜欢,忍不住辑录一段:“磨盘推日月,磨道饶春秋。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愿仓廪积粮成山,守磨房挥汗成雨。稻麦磨成白屑,包谷磨成黄金沙。青纱高粱,磨成红粉;绿荚大豆,磨成雪浆。北方磨豆汁,南方推豆花。蒸不烂,捶不扁。响铛铛铜豌豆,铁铮铮石磨盘。天生一对,地配一双。

    珠落玉盘,耳鬓厮磨。顷刻销魂酥骨,化为软玉温香。碓窝春碎紫八角,磨盘改造黑五类。乌豆乌丝粉,黑米黑馒头。白案技巧,水磨工夫。削面挥刀即削,燃面点火欲燃。御厨蒸饺,乡炊麦粑,中秋月饼,春节年糕。古人之主食,多从石磨而出;前人之容养,半与石磨相关。磨盘腹中之物,皆可磨碎;而磨盘本身之功,却不可磨灭也”!


    磨盘和井一样,是村庄的精神。就像美酒是粮食的精神 ,金子是矿石的精神。而如今磨盘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渐渐从人们的视觉中淡出,用不了多少年,人们会永远把它忘记。如果不信,不可问一问00后出生的人们。
    2016/5/23 16:2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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