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的過往

消散的過往 ~ ~ (轉載)

作者：茶心 2015-07-13

「坐什麼輪椅？腳不能動了就乾脆別走了啊。」他對著向他提出想坐輪椅出去外面稍微逛一逛，呼吸新鮮空氣曬點陽光的老人如此咆哮。

⋯⋯

老人很無奈……他只是想請兒子幫忙自己，把自己移動到輪椅上，推一下輪椅到一樓中庭而已，雖然護理人員有詢問過他要不要帶他出去走走，但他總是回絕，他希望是由自己最親密的家人帶他去。

只是現在，這種希望也已經支離破碎了。

「好了我要走了，下次有時間再來。」他滑著手機中社群軟體的群組對話，他們今晚要去高檔餐廳聚餐敘舊享受人生。

他留下了這句話後便逕自揚長而去，脫離滿是醫護用藥和漂白水濃味的醫院，不顧老人捨不得而筆直濃郁的視線，彷彿披上一層護罩，完全無視那種視線。

「我……」老邁的嗓音欲言又止，雖然知道就算完全吐露出想表達的字句對方也不會有所回應，但老人依然試圖，哪怕被否定，依然試圖喚回那個不知何時，已經成長成這樣的，兒子的背影。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先前的話語停頓好段時間，待到已經完全聽不見男人腳步聲，及腦海已經不再重複放映他的身影時，老人才將原本想表達的字句說出。

老人不明白，不明白醫護人員口中說的第幾期什麼腫瘤的是什麼，也沒辦法自己看資料，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體看得他眼睛實在很痛苦，總而言之就是要開刀，還要進行很多療程……男人是這麼對他說的。

關於「化療」這個名詞似乎在老人腦海中有出現過，他隱約記得，好像是從一個已經去世的朋友那兒聽來的，而那個人就是在做完這個之後死去的……若是記憶沒有出錯的話。

而老人想問問化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或許是希望離開可以有個確鑿的原因吧。雖然說生老病死這些他都經歷過，但等到親自面對最後時，他還是免不了緊張與膽怯啊……但在問完後，總是看見護士們假裝的臉，問兒子，兒子也是草草敷衍帶過……

生命何其脆弱，稍縱即逝……

＊

風雨後樹枝斷裂，鳥巢支離破碎，幼雛不知去向，母鳥全身羽翮不整倒在樹下。

男孩悲傷地將母鳥捧在掌心，他能感受到母鳥的冰冷及身上沾到的雨水，還有牠戰慄的哀傷。牠緊閉著雙眼，快速奔進屋內，希望父親可以讓他暫時收留這隻母鳥，起碼等到母鳥可以自己行動為止。

而男孩明白，父親一向不喜歡野生動物進到家裡，但這次他破例了，還為了這次學了許多關於鳥類的知識，採購了許多幫助母鳥的用品。

終於等到那一日，母鳥能夠振翅飛翔了，雖然外頭牠們原先居住的樹已經無法生長了，母鳥依然展翅翱翔，尋找下一個能夠容身的地方，但也不會忘記在這裡無論是喜是悲的回憶。

那次之後，男孩變得很關心周遭的各種小生命，遇見蟑螂雖然害怕，但也不想殺害牠，父親想著這樣未必好，但能夠讓孩子變得如此善良，也算是件不錯的好事吧？

父親仍記得，第一張收到的父親節賀卡是自己和男孩的畫像，象徵了一家人。

不要忘了……長大後要記得這個家的溫暖。

＊

「你看，他剛剛的動態，超白痴的啦──」

「哪裡哪裡，我看看──」

「放學打球喔！」

「當然。」

男子高中，自然洋溢著青春的活力，那名青年有著一身良好的體魄與身材，尤其清秀帥氣的臉龐更是煞羨眾人。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缺乏耐心和容易起火的個性吧？常常打球到一半或談論到一半就和人家吵起架來，嚴重情節請來家長時，父親總代替他不斷向他人道歉，但也不忘為他討回公道，如果人家有錯，父親也不會善罷干休。

父親從來不會限制他幾點回家，除非真的太晚也沒打聲招呼。父親從高中就開始想著，是不是太縱容他了點？自己教育似乎有些失敗了。但似乎算是養育出一個有競爭力不說謊話的孩子了吧？

但也就從那一刻起，他們父子倆的關係也就此傾圮。

青年不想聽父親的話，父親硬是要他，坐下來聽他的苦口婆心，告誡他良藥苦口，告訴他自己個性上有稍微做點調飾，不要一直添麻煩。

青年正值血氣方剛的時期，自然是聽不進這種話。反而覺得父親的意思就事在嫌棄自己是個平添麻煩的垃圾，對父親越來越怨恨，最後形同陌路，宛如熟悉的陌生人，天天在家中彼此擦肩而過。

＊

男子又到醫院探望老人了，明天就是老人送進手術室的日子了。

「我相信你記得，因為連我都記得……」

「那些，回憶……」

老邁且略微顫抖的嗓音混雜著機械運作聲擴散在這間病房，老人知道自己大概不行了，想要對兒子最後說點話。

「我不會為了報恩而說些違心之論。」男子雖然口氣表面冰冷，實際上內心還是稍有波瀾盪漾的。

「我知道……你就是這個個性呢。把你教育成不說謊話的孩子，算我成功的一點吧？」

「我……」

「要進手術室囉。」

老人話說到一半，便被一群醫生和護士打斷，他們將老人一路推向手術室的方向，循著指標指引的方位，那絲光亮。

那是最後一面了，最後一次能與還活著的父親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