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棵树

老家的门前有一颗树，可我不能仿照鲁迅那句著名的句子说它是棵“枣树”，因为我虽然不能确定它是什么树，但却可以肯定它不是枣树。我也不能说“还有一棵也是枣树”，因为只有一棵。这棵树静静地站在我家门前，多少年了呢？我不知道 。八岁搬离老家后，我只是在每年春节回家拜年时，匆匆地从它身边走过，其余的时间里，我竟不记得有这么一棵树的存在。

去年冬天，有次回老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站在了老婶家的院子里，是因为屋子里人太多，我进不了屋呢？还是因为那天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恰巧又是午后，因而屋外还不冷，而屋子里的人又都在抽烟，因此我才宁愿站在屋外也不愿进屋呢？我说不清楚，总之机缘巧合，在那个不太寒冷的冬日，我站在老婶家的院子里，享受着午后暖暖的阳光和难得的清静悠闲。

“呱、呱、呱。。。”空中传来的鸟叫声打破了村庄午后的宁静，我循声望去，一群乌鸦在天空盘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上，乌鸦的身影如棋盘上撒落的颗颗黑子，嘈杂的叫声使得它们声势浩大，场面壮观。我惊叫了一声，目光追随着鸦群，看着它们从我的面前缓缓飞过，一点点消失。。。

就在我将要收回目光的刹那，我看到了令我砰然心动的一道风景，在我目光凝望的尽头，我家门前那棵大树静默伫立。湛蓝、辽远、纯净的天空下，树冠上两只硕大的鸟窝，使它越发得古朴庄严。这沧桑，安详，隽永的画面便是我心中对美的所有感觉，只一眼，这幅画便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里。

世间的事也许就是这样，有些美好，是必须有了经历之后，你才懂得。正如年轻时的我，看得到一朵鲜花的美丽，却发现不了一棵枯树所呈现出来的沧桑之美。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历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他如何能懂得一颗果实的沉重和一粒种子所蕴藏的丰富内涵？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历曲折坎坷、起落沉浮，他如何能懂得人世间那身不由己的无奈，世事无常的悲凉？如何能懂得生命的坚强博大，饱满丰盈？

这棵树，它原本早就存在，许多年以前，我从它身边走过时，或许目光曾经在它身上停留过，只是因为那时我不懂得，才会与它一次次擦肩，一次次错过。

然而时间会改变一切，它迟早会让人懂得。当一棵葱茏的小树长成合抱粗；当一朵花结成了一颗果实或一粒种子；当一个人满头青丝渐染秋霜。。。你就会懂得。

谁都无法预料，时间将会怎样改变一个人和他周围的世界。我离开老家时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可是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我两鬓长出了几根白发，皱纹也爬上了我的眉梢和眼角。。。我已是沾染一路风尘的中年人了。

老家的房子早已不存在了，它在一次又一次的风雨侵袭中倒塌，变成了一片废墟。几个村庄在不断地扩大中连成了一片，新增加的路口，常常让我们在回家时走错了路。村子里有人离世，有人出生；有人慢慢长大，有人渐渐衰老。

老家就在这一点一点的改变中越来越陌生，村里许多人我不认识，而他们同样也不认得我——当年那个八岁的小女孩。曾经熟悉的人和事淡出了我的世界，遥远成一幅看不见的风景，它们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模糊，最后完全被我遗忘。

被我遗忘的还有这棵树，我竟不记得它当年的模样，三十多年的时间，足以让一棵碗口粗的树长成合抱粗，我不知道它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其实，我又何必知道它原来的样子呢，我欣赏的是现在的它————树干粗壮，高大挺拔，树冠已经超过了屋顶，虬曲苍劲的枝桠交错着向外伸展，光秃的树枝像强壮的臂膀，高高地托举起两只鸟窝，紧密结实的树杈似有力的大手，稳固地支撑着它们，给予它们最妥帖的保护。这两个鸟窝，无疑给它那坚硬的外表涂抹上了一层温情的色彩，它以一种强大而又柔软的姿态站立在天地间，朴素中透着温暖。

这两只鸟窝是什么鸟、在什么时候搭建的？我不知道，我无法亲眼见证这棵树的成长，可我知道它必定是要经历一些什么。否则，它怎会安然静守着岁月、任天上云卷云舒、月缺月圆？否则，它又怎会恬淡隽永，长伴人间春去秋来、花落花开？这是时光打磨，风雨雕刻的结果，是凝聚了天地精华后的浩然力量，是饱受痛苦磨砺之后才有的从容气度。

看着它，我的眼里满是敬畏与虔诚，这一刻，我分明看到佛端坐在莲花宝座上，拈花微笑。。。

仿佛是上苍特意安排的一次邂逅，在数次擦肩之后，我和它没有错过，就在这个冬日的午后，没有早，也没有晚，在我刚好懂得了它的时候，它悄悄地来到了我的面前，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和它之间像是萌动了一场禅机， 这一次的邂逅，于我又何尝不是一次心灵的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