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世界（二十八）跪乳

已经第三次了，那种被遗弃的疼痛把它的身心撕成了碎片。它颤颤巍巍地缩卷成一团，头胆怯地伏在两条残腿上，身子想尽量靠树干近些，不过又有什么用呢？天冷得出奇，凌冽的寒风卷裹着地上的砂石和枯叶时而在半空中飞旋，时而拍打在脸上。它又冷又饿，渐渐失去了知觉。

它仿佛又看见了父亲偷偷把它骗出来，再找个借口走开，最后狠心将它孤零零地抛弃在荒野。它好像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连年的灾荒早已民不聊生，方圆十几里地几乎寸草不生，甚至连树皮都啃光了，自从羊妈妈生下它们三个小羊羔，家里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它是最小的一个，不但骨瘦嶙峋，前腿也难以直立行走，连吃奶也只能跪着一步步向前爬行。为了保全它两个肢体健康的兄长，父亲只有舍弃它。可是每次它都能凭着模糊的记忆战战兢兢地找回家去，可每次只能暂留家中，接着又会悲剧重演。

这次它不想找回家了，残缺的身体到处是斑斑血迹，腿弯处已结出厚厚的老茧。它累了，不想再动了，就这样静静地死去吧，不会拖累父母和兄弟。尽管如此，它心里还是默默祝愿它的家人一切安好，顺利熬过灾荒。

不知过了多久，它隐约感觉风停了，身旁暖暖的，还有淡淡的草香。它身子轻轻蠕动了一下，努力地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

“你还好吗？我可怜的小羊？”

好温馨的问候啊，它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身下铺着厚厚一层落叶，软软的、暖暖的，可是眼前并不是妈妈，也不是哥哥，而是一只黄狗，一只瞎了一只眼的黄狗。咋一看，它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地把身子往后挪了挪。

“别怕，我叫阿黄，不会伤害你的，你看我还在附近村庄的草垛里给你找了些黄豆秸秆，先凑合着吃点吧，你一定饿坏了。”

“我只是一只瘸腿的小羊，连父亲都嫌弃我，丢了我三次，你居然还来救我。”

“这有什么，别伤心了，其实说起来，我比你可惨多了，半年前，有一次陪主人打猎时被豹子伤到，弄瞎了一只眼，最后主人嫌弃我没用了，天天骂我独眼龙，这倒没什么，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居然和妻子商量第二天把我杀了炖狗肉锅子，唉！

既然知道他们有杀我之心，我又岂能坐以待毙，所以只能趁着夜色跳墙逃了出来，我一路流浪，风餐露宿，到处忍受欺辱，后来到了这座无名山上，这里虽然荒无人烟，但是大自然是不会饿死勤劳的生物，就这样，在这儿，我也才算暂时安定下来----”

“来，喝点水吧”

阿黄又叼来一个装满河水的蚌壳送到小羊跟前。

“山下有个泉眼，一年四季都汩汩冒水，而且还是温泉哦”

小羊突然感觉到有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一下子涌上心田，接过蚌壳，它都不知道咽下的到底是泉水还是感激的泪水。黄豆秸秆真香，还带着淡淡的甜，如果家里有这些东西吃该多好，自己估计就不会一次次面临被遗弃的恐惧了。看看阿黄，又想想妈妈，眼泪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阿黄把小羊领到山腰处，这里是阿黄的家，一座简陋的窝棚，虽然不大，倒也整洁。它又捡来一些碎石和树干在靠近狗棚的地方又搭起一个羊圈，从此小羊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安乐窝了。白天和阿黄一起出去，小羊勉强能采集一些野菜的根茎和草籽，有一部分充饥剩下的根茎掩埋在房前屋后，又撒上一些草籽。阿黄虽然瞎了只眼，可是它不仅动矫健、作敏捷，嗅角也特别发达，它能闻到一里之外各种飞禽走兽的气息。所以它们每次的出行都很安全。

阴冷荒芜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本以为草长莺飞的春天也该来了。可是连日干旱看不到一丁点雨星儿，哪里还会有一丝绿意。小羊急了，每天都从山下的泉眼里取水泼在它曾经撒籽和埋根茎的地方，饿了就吃点落叶充饥，累了就在泉眼旁用温泉泡一会四肢，等缓和点后再继续劳动。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无名山上依然光秃秃的一片，没有丝毫春意，可是它们的房前屋后却渐渐萌发出一片绒绒的新绿。那些个小草芽儿有的才刚刚顶出土，稍带着稚嫩的鹅黄正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到处张望着。也不知是上天的眷顾还是经常泡温泉的作用，小羊的前腿奇迹般渐渐好了起来，偶尔还可以和阿黄一起追赶打闹了。

这会小羊就更闲不下来了，它有时帮阿黄打扫窝棚，有时给路过的小动物包扎伤口，有时候和阿黄一起把冬季囤积的干草和落英送到村边的水牛家救急。它还时常告诫大家：灾难不可怕，只要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再可怕的危机都可以安然度过。就这样，在小羊和阿黄的努力和帮助下，它们和附近的小动物们一起度过了这场浩劫。无名山又恢复了生机盎然的自然景观。

小羊的事迹在动物界很快传开了，各种媒体拥而至，小羊却拒而不见。更有像麻雀、信鸽等八卦类记者，不知从哪劫获来的消息，居然顺着一丁点儿蛛丝马迹寻到小羊的故居，想换取小羊小时候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妈妈闻讯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爸爸更是倍感羞愧和内疚，只能半遮着脸，结结巴巴、吱吱呜呜的应付它们说，小羊------刚出身就有孝心------吃奶都是跪着的。

第二天，本地纸媒《刨根问底》栏目头版头条，一篇感动天地、人神共泣的《跪乳》立即震撼了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