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啜饮清寒

    夏时已至,气温却仍然低迷,海风也冷冽依旧。这一春,我总是焦虑,一切不良情绪的源头都是这异常的天气。可谁又能拿老天爷怎样?我只好与自己沉闷地较劲。

    就像冷与暖的对抗,每个人也自有其矛盾性。我,是一个笑点极高而泪点极低的人。一个笑话,若想打动我,必须极为精彩,或者适逢其会。而泪点却恰恰相反,一点点小事就会让我红了眼眶,特别是在这样清寒的春日。

    昨天的一次落泪,说起来确乎不值什么。前天夜里降下一场很大的雨,下得通透淋漓之后,雨停了,阳光朗照,拉近了我与万物的距离。盛放的樱花和海棠,低垂着头,在风中轻轻摇曳,时时有花瓣因接受了雨珠的邀请而飘落。我站在树下痴痴地看它们,不由想起邓丽君那首《甜蜜蜜》,想起那句“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便先自笑了。

    眼前是景色温怡,心中是岁月静好,但不知怎的,越想那句“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便越心酸,美的东西哪里会有永恒呢?在寂寥的空茫中,再看风起花飞,簌簌如雨,我的泪便也随之落下。芳华绽放于春光中只是生命长河之一瞬,极茂美之际也正是最堪痛惜之时,她们终究还要任由雨打风吹去。

    昨天第二次落泪是因为回忆起了韩国电影《霜花店》。下午出门的时候,想边走边听歌,看到QQ音乐中《霜花店》的主题曲,便点开播放。简单而古老的民谣,一咏三叹间传达出深切的无奈和忧伤,更传达出无力把控人生结局的苍白宿命感。

    我边听边回忆电影的情节,回忆起高丽王唱这首歌时的模样——他眼底的温柔,嘴角的笑意,回忆起他沉浸在爱情里的甜蜜与幸福,再忆起他被情人杀死那一刻的怔愣怀疑和绝望……此番种种,伴着爱的悲歌,翻起我满心的清寒,不由万箭穿心,泪眼模糊,拿着手机的手也微微抖起来。世间所有的真爱都值得尊崇与敬畏,不论它出现在哪朝哪代,不论它以怎样的形式发生和收场,爱的挣扎与激荡都让人感慨唏嘘。

    再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呢?是不久前看到公园里那棵百年杏树用粉艳的花朵点燃巨大的树冠转眼又落红铺地吗?是重温《指环王》时听到那首熟悉的《In to the west》既而千山万水千头万绪扑面而来吗?

    是听一管箫音呜呜咽咽在倾诉委屈与留恋吗?还是看到朋友捡来的母猫不吃不喝紧紧守护着她唯一的小宝宝?抑或是那只小喜鹊衔着好不容易寻到的一截树枝在夕阳中振翅归巢?……我记不清了。那些可以言说的,不可以言说的,太多了,我无法一一点数。

    每个人对事物的认识因自己的阅历而各不相同。我最怕听到“花开花落是自然规律”或“变化才是唯一的永恒”的道理。倘若谁这样开悟我,我会感到更深的怅惘。如果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如果我们不能站在同一个角度与高度看待问题,又怎么可能共鸣并相契呢?

    比较敏感,比较容易感同身受,共情的结果是会生出太丰沛的心绪,是禁不起星之灿烂或花之暖香,一点点风吹草动便会触动情肠。而容易多愁的另一个原因则是没有安全感——我没有对爱情的安全感,没有对温暖的安全感,没有对人性良善的安全感,没有对岁月流逝的安全感,更没有对生命把握的安全感。种种恐惧化作人前的掩饰与坚强,化作自己独处时的脆弱与薄软。世间麻木的人太多,敏慧的人也不少。

    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常被人们说成是富贵闲愁,是浅淡的哀伤,但若以我看待,那是他发自心底的呐喊,是最深切的感受!只因他没有大哭大喊大叫大嚷,众生便看轻了他理解苦痛的程度——这样的穿透力,岂是俗碌之人所能拥有?晏殊不仅自己无措,还把这种入骨的哀伤遗传给了他的儿子,于是,晏小山的词作便充分显露并还原了父子两代人的领悟,还原了个体生命的软弱与苍凉。

    人生的寄望,往往是得而不能,爱而无力。在无能无力的背后,情绪自然呈现为不甘心之后的无奈、伤感与绝望,那就——让眼泪飞一会儿吧。

    古人说:情深不寿。但是如果情深可以增加几重生命的厚度,不寿又何妨?

    所有敏感的心都怀有最深切的爱,二者相伴相生。就像今年的春天,表面上冷冽清寒,但是它依旧拥有似火的热烈。你看,花儿不是都盛开了吗?树叶不是都绿遍了吗?天空不是清朗高远了吗?万物不是昂扬勃发了吗?是的,爱,正在冷冽清寒中发荣滋长,呼之即出。
    2021/5/5 15:4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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