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奶

姥姥最喜欢喝豆奶粉，包装上金灿灿的黄豆长的漫山遍野的那一种。姥姥喝豆奶时总是只喝一小袋，她小心翼翼的用剪刀把包装剪开，慢慢地将淡黄色的粉末倒入碗中，然后倒半碗开水，用筷子搅搅，再慢慢地把碗端到厨房的餐桌上，吹吹上面飘着的白沫，用勺子舀起，慢慢地喝下去。

我已经有多久没喝过豆奶了呢？五年，十年，抑或是更久了吧。那时候喝豆奶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冬天，小房窗上的冰已经结了很厚，狂风吹过厕所旁的丁香发出呼啦呼啦的呻吟。我家的猫大奴守在火炉旁呼噜呼噜地打盹，而我才刚从睡梦中醒来，姥姥却早已做好了一锅小米粥。

吃过小米粥后，我用米汤冲了一袋豆奶，浓郁的带着豆黄色的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小屋。我满意的喝下豆奶，再学电视上芝麻糊的广告，将碗舔的干干静静。这时妈总会在我身后笑着说，看看囊，以后到你丈母娘家也来这么一下，完了。之后全家都笑，只有姥姥在帮我洗碗。

那时的姥姥，是没有白发的。爸妈在西门外开门诊，是姥姥陪着我度过整个冬天。天还未亮，姥姥将大块大块的碳捣碎，用簸箕将碎碳运回家中，生火，做小米粥，然后等我醒来。到我吃过饭后，洗碗，扫地，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等我晚上回来再次吃饭，睡觉，一天终矣。但是，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姥姥在想些什么呢？

昏暗略带阴郁的小屋，姥姥坐在火炉旁帮我补袜子，不开灯，也不开电视，只有炉火在昏暗中忽明忽暗的闪烁，像深海里绝望孤独的鱼，窗外的风吹起几天前房檐上未消的雪，呼呼地虚张声势。这时候，我亲爱的姥姥啊，你是否会想起姥爷，是否会想起早逝的二舅，是否会想起远在燕山的大舅。但是，你什么都不说，你只是为我做这做那，记忆里，那个时候你甚至连一碗豆奶都没有喝过。

是你陪着我度过了那个漫长的冬天。之后，我离你而去，上了私立中学。此后我的身高猛增，每个大周回来我都和你比个子。我开始慢慢地比你高了，你笑的很开心，说，咱们家都是大高个。

我每次回来你都特别高兴。我买回的花生米，你牙口不好，只偶尔吃几颗，我给你买的水果糖，你最喜欢吃，经常一次吃不完包在塑料纸里下次再吃。你就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有时候又说的很多。

我怎么都忘不了你徒手抓老鼠的壮举。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个年轻人，也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和那么快的速度。我亲爱的姥姥，你好像永远是不老的。你每天都在家里忙东忙西，八十多岁了，还天天洗碗，擦桌子，甚至做饭。

你总是叫我念书，念书，不挣个馒头气，挣个糠窝窝气，你总叫我好好考，争取考个大专。姥姥，你忘了，你说我能考住的，你都说过了，我怎么会考不住呢？那是你在人间的最后一晚，姥姥，我知道你在等我回来，姥姥，我趴在你床边喊你，已经昏迷了几天的你居然大大的答应了我一声，哎！

你的脸干干静静的，只是眼睛已经再也睁不开，皮肤松弛的像一朵枯萎的牡丹，我妈问你，大千能考住不？你说，能。姥姥，我现在考住大学了，大学比大专好的多！你该放心了。

今年七月十五，我终于去你的坟旁看了看。到处长满了黄色的小花，姥姥，你的坟就长在这片花丛里。周围很干净，风也很干净。当月明星稀的夜里，你可以给这片安静的山讲讲我的故事。我记得你在临终前也最喜欢喝豆奶，姥姥，狠狠的喝吧，喝两袋，喝三袋，没事，不费钱。

姥姥，我现在在南方的这座小城里过的很好，你不必担心。

姥姥，我亲爱的姥姥，只要我活着，你就永远的活着。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