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荷(十二)

    酣睡中,她听见一阵汽车的发动机声,跟着车子颤动起来。她睁开眼,才发觉原来天已大亮。阳光很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觉得很惬意。今天又不能去上学了!她想,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汽车左摇右摆的开动起来,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真香!她心里说。重重地咽下了一口口水,肚子也跟着咕噜的响了一声。

    汽车呼呼的向前行着。她不敢声张,心里很害怕,生怕被人发觉了,不知道会如何处理她。躺在车上,仰望着天上的白云悠悠,奇怪,汽车明明开着,怎么感觉不到白云的移动呢?她想,这汽车跑得真慢!渐渐的,她觉得天上的白云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她又睡着了。

    雨荷再次醒来是被一个男人的惊叫声吓醒的。那阵惊叫声同时也引来了更多的人前来围观。雨荷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只见一个身穿工作装的大个子男人站在跟前惊讶的望着她。车厢外,围着十多个脸上乌黑,全身衣服又黑又脏的男人,他们翘首引脖的往里张望着。

    那些人或老或少,高矮不一,个个用惊奇和不解的眼光审视着她,奇怪这个小女孩怎么会睡在车上?对她评头论足,猜测她的来路。车厢里,大个子男人和蔼地问她:“小朋友,你是哪里人?怎么会睡在我们的车上呢?”雨荷全身瑟缩着坐起来,紧靠在车厢边上,睁大双眼惊恐地望着他,不敢吭声。

    大个子男人安慰她说:“别害怕,告诉叔叔,叔叔送你回家。”雨荷一听这话,越发害怕,拼命摇头,眼里同时掉下了眼泪。大个子男人见她如此恐惧,只道是自己的惊叫声惊吓了她,所以一直用婉转的语气试图与她沟通。无奈雨荷认定他就是想把自己送回夏家湾去,故此始终不说话。

    大个子男人久问不出结果,无计可施,最后只好无奈的说:“小朋友,既然你不肯说,叔叔也没办法。这样吧,等你想回家时再告诉叔叔,到那时候叔叔再送你回去好吗?不过现在叔叔要开车去运煤了,你先下车去吧。”雨荷听了,也不答话,一骨碌爬起来下了车。车下的人自主的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雨荷走出了人群,惊奇地往四周张望着。这才发现自己置身所在是一处山坳里,两旁高山耸立,怪石嶙峋。山上草木稀疏,山石漆黑,就连脚下的土地,也是黑褐色的。不远处,两栋砖瓦结构的房子并排着,屋外的过道上偶见人行,屋内人声鼎沸。

    这时,又有几个人走过来询问雨荷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怎么来到这里的?雨荷见他们没有恶意,心里已经踏实下来。她好奇地望着他们,不明白他们的脸上为什么会弄得那么黑?衣服为什么那么脏都不洗?那惊奇的眼光,怯怯的表情,在在透露出孩子的本真。只是无论是谁问话,雨荷都一概不答,她害怕一旦自己透露了来历,他们就会把她送回夏家湾去。那些人见她不言不语,都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小女孩怕是个哑巴吧?”

    一石冲开水底天,雨荷听了这句话,终于发话了,她争辩着说:“我不是哑巴。”那些人一听,顿时哄笑起来:

    “哟,会说话了,真不是哑巴呢。”

    “真奇怪,问她是哪里人咋就不回答呀?”

    “看她穿的那么破烂,可能是个讨饭的吧。”

    “这孩子看起来也怪可怜的!”

    “……”

    众人议论了一阵,见雨荷又是沉默下来,十问九不答,自觉无趣,便都散去了。

    这时已是傍晚,远处屋顶上的烟突里升起了一缕缕袅袅的炊烟,一阵饭菜的芳香扑鼻而来,雨荷闻到这股香味,肚子立时如雷鸣般的翻滚着,下意识的移动脚步,朝那间屋子里走去。来到屋边,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深深地呼吸着充满肉香味的空气。她眼前出现了坐在自己家饭桌前的情景,饭桌上,满是菜肴,有肉、有包子、有米饭、有面条。她大口大口的吃着,又香又美味!

    天,黑了!梦,灭了!雨荷回到现实中,眼前已是一片漆黑。秋天的夜,风凉露重,凉意袭人。饥肠辘辘,又冷又饿,雨荷忍不住嘤嘤的哭起来。雨荷对这个家和这个家里的人是彻底绝望了,她真的不愿在这里呆下去,在这里生活多一天,对她都是遭罪。第一次,她心里产生了憎恨这两个字。

    虽然她还不会写这两个字,甚至也不能更深刻的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然而,在日积月累中饱受陈彩云的虐待,雨荷对她已由害怕升级到了憎恨,她已不再视她为自己的舅妈,而把她视为是她生命里的魔鬼,她现在只恨自己没有力量去与她对抗。她要逃离这个有魔鬼的地方。她心里起了第二次逃跑的念头。

    有了前车之鉴,她知道再往家里跑是行不通的,因为父亲终究会把她遣送回这里。她决定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没有熟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生活。只是,到底该逃往何处?她心里却是没有底。

    说做就做,在做出决定的第二天下午放学后,雨荷就行动了。背着竹篓拿起镰刀,沿着熟悉的路上到山上,她径直来到一棵大松树前停下来。树下埋着几块巨石,露出地面的部分凹凸不平,上面铺满落叶,中间一块别具特色,仿如没有脚的椅子,表面比其它的石头要光滑平整。

    茂盛的松树宛如一把巨型的伞,遮天蔽日。落在地上细细长长的松针,厚厚一层,好像铺着地毯,把周围的杂草都压抑在地里长不出来,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柔软而舒适。这是她平日工作时歇息的地方。雨荷把镰刀竹篓都丢在地上,在“石椅”上坐了一会,便往附近的四处寻野果去了。

    秋天是个成熟和收获的季节,野果也不例外。生于斯,长于斯,她自然能够辨认得出那些野果能吃,那些不能吃。少顷,她就摘了满满的两个口袋野果回到松树下。这是她今晚的晚餐。她尝了一个,野果的滋味有点酸,但她体味到的却是酸在嘴里,甜在心间。此刻,她的心快活得奔放起来,就像一只飞离了樊笼的囚鸟,自由地在蓝天下飞翔。

    时近黄昏,四野空寂,只有山风吹过时树叶间相互磨擦所发出的“沙沙”声。远处,一轮红日缓缓向西山隐退,天际的晚霞被落日涂染得火红一片。天堂里仿似失了火。望着嫣红的霞光,雨荷笑了。此刻,她心里是从没有过的轻快:以后,再不用每天面对着那张可憎可恨可怕的脸孔;再不用每天听着那些尖酸刻薄恶毒无比的咒骂声;再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着挨棍子和挨饿;真是开心!

    然而,开心是那么短暂,她的心在刹那间又凌乱了,今夜,该如何度过?望着渐渐低沉的夜色,她焦虑起来,心里越发不安。虽然在夏家受尽了刻薄和虐待,但至少还有个栖息之所,不像现在这样,露宿荒野。今夜,怎么是好?她再次这样问自己。

    焦虑间,她忽然想起,在山的那边,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石洞。那是她在一次打柴时发现的。那里,可以藏身!她立时振奋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在迷航中找到了方向。捡起镰刀和竹篓,她快步朝石洞的方向走去。

    石洞隐藏在一丛乱草的深处,背北面南,洞口不大,洞内有点窄,约莫只有容得下一张床那么大的空间,地面凹凸不平,却比较干爽。然而此刻她已顾不得这些,能有一个藏身之所,总比置身于空落落的荒野要好得多。雨荷发现这个石洞的时候是夏天,那时她曾进去过,当时给她的感觉洞里是凉嗖嗖的。现在,已是秋天,早晚之际气温薄凉,这时当她走进洞里的时候,却觉得洞里比洞外要温暖得多。当然,她不会明白,但凡是山洞,多是冬暖夏凉的。

    雨荷放下手里的东西,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到洞外抱来一堆干爽的松针,找了个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铺垫下来当做床。所做这些,除了躺得舒坦,还可以防寒。

    天色终于完全黑下来。

    逃离了夏家,雨荷固然是开心的。然而这一晚,黑夜的可怕和没有家的凄凉却令她终生难忘,整夜,她没有合过眼。夜里,洞外的风声,丛林的呼啸声,夜鸟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瑟缩在洞里,雨荷又惊又怕,每一阵声音响起,她心里就一阵惊悚。

    她一会儿担心有坏人走进来,一会儿又担心有野狼的出现,黑暗、惊慌、害怕、紧张、孤独、无援、等等的因素充斥着她的心,她无声的哭着,手里紧紧地抓着那把镰刀,眼睛紧盯着洞口,丝毫不敢放松自己的警惕。这一晚,她又冷又饿,又困又怕。这一晚,她觉得,夜,是如此的漫长……

    天色终于微微放亮了!稍微能看得见路,雨荷便急忙走出洞口,朝山下狂跑。来到山下,她才渐渐镇静下来。她又冷又饿,可兜里的野果已经吃完。来到一条小溪旁,她端下来洗了洗手,又洗了一把脸,然后双手掬起一捧水咕咕的喝起来,瞬间,只觉得肚里一阵冰凉,沁入心脾,但她已顾不得这些。喝够了水,肚里总算是舒服了些。来到公路上,她不敢往村里走,便选择相反的方向而行。

    拐过一个弯道,在朦胧的曙色中,她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大卡车。绕到车头前,爬上车门看了看,驾驶室的门紧锁着,里面没有人。她又绕到车尾,爬上车后厢去瞄了瞄,那里也没有人,只堆放着一蓬帆布和其它一些杂物。彻夜未眠,实在是太困了!她想,先在这里睡一觉再说。车厢里很脏,到处乌黑一片,她便解开帆布的一端,躺在余下的部分上面,然后再把掀开的帆布拉回来复盖在身上,如此,便觉得暖和了许多。不消片刻,她便睡着了……
    2014/10/19 3:24:21
举报不良信息

 

 大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