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禅

红尘之外

在积尘的迢遥旅途上，我一直隐匿在你的身后，伫立于一旁，默默地注视你黑色的背影，如同注视某段隐秘的人生。在你温柔的呵护里，随你跋涉了许多年许多年，才从出发的地点走到你的这扇门前。

很多年过去之后，不知你是否还会把我想起？想起曾经暗恋过你的那位郁郁少年？子夜时分，我设想你的歌声正披雪而来，令禅房僻林中落寞的花朵，突然盛开。

星子黯然无语的刹那，尘缘的印象逃隐于记忆深处。当被你爱过的人，在某一个黄昏里突然死去，他永不生返的消息，不知是否会使你陷入红尘的回忆，并且流下柔情伤怀的泪滴？

伊人远逝的日子，你可以独饮暗夜，可以聆听来自灵魂深处的音籁么？

与谁相聚，和谁分手，都仅仅只是凡间一些草草的梦事。

一番花谢又是一番花开。每一条路都指向最初和最后。

在那一时刻，你是否会重新取出这本过时的献给你的诗集？恰如从你自己的菩提树上摘下一枚泛黄的叶子；是否会重新阅读这些残缺的章节，并通过它们，向另一冥冥世界的我，倾泄你收藏一生的爱意，以及那份迟迟未道出的情语？

空门

晶莹的目光定格于东篱之下。我们相视，默默地。无语。静如禅。这对视有大悲苦，恰似我数遍五百阿罗，不知谁是你，谁是我。

弹筝的手指开始闪烁。是楚竹的萧萧，汉鹤的韵雅。自从我把漂泊的岁月别在你飘飘的黑发上，我就想不再流浪，不再做孤寂行吟的歌者。

佛说，何处此身容入座，与君相见有前缘。若焚化我们的身心，会烧出情感的舍利子吗？抑或只是灰烬？撒亦可，埋亦可。

夕阳在上。当我回首再望，幽怨已遥，雄心已罢。要与你再对视，但你回头，回头无岸。我们都还没有获得至善至美的安祥之态。

那好，你带发修行吧。

我会在有你打坐的禅房里，为你燃一炷袅袅的紫檀香。

那迢遥的古寺里，青钟已把佛音幽幽远扬。

我曾说，要走遍你心的万水千山，但没有万语千言。佛说：要知去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来世界，今生做者是。

然而，你不知道何处是迎灯火的归程，何处是系缆的崖岸。

其实，你何必燃起心灯茫然四顾。

四顾，便是你的不静了。

等待中的城堡

城堡落寞地隐匿在幽静的僻林深处。

城堡历经了无数个世纪，一个又一个神秘而美丽的传说密密地覆盖着它尖形的布满花纹的堡顶，它的四周有花朵与草的栅栏围着。

住在一朵春天的花瓣下，我是里面唯一的主人。

黑发在怀念中开满花朵。在馨风中叮当作响，没有回应，遂成熟为一颗色彩最艳丽的果子，沉甸甸地牵挂远方。

如果准备出门时，那我轻轻推开几片花瓣，于是碰落了一些上个世纪的香气。

等待中我深居简出。静若禅。

城堡因我的守护而熠熠闪烁，灿烂无比。充满乐声和色彩。流香四溢。

绕过一泓泓泉水，我不歌唱。

我的歌声只有在与你相遇时才最具魅力。

城堡在子夜沉静着。

只要你迈着充满了弹性的纤足，轻巧，而且敏捷地提着裙裾翩翩地涉过我的栅栏时，不绕道蔽开我清亮的眸子。

在深夜，城堡是含苞玫瑰的花蕊，虽然动人，但却深隐不现。

城堡在等待归音中愈发精致。

我所钟情的人呵，你要知道，任何一个方向对于你都是他乡，都只能是匆匆的驿站。除了我忠实的城堡。

城堡在落日的晚风中浅唱低吟。

——念你如斯

——今你如斯

谶语

你说过你是一座美丽的城堡，我不知道我最终是否能够成为屋里的主人。我的语言微苦，像噙含着你酸涩的名字。只因我是如此孤独，怯羞而又一无所依。

一群人看铁树开花，寺院无木门，以为你小屋只有一炷清香；僻林深处，花朵绽满草地，溅过我的渴待。

遥遥赶来，仅仅只有选择无言的静坐么？

我独自去我的庄园呼吸空气，那段精心为你准备的日子，现在花瓣是寂寞地躺在晶莹的月光里。

凝望古堡，除了这花香与月香混凝的夜，这长发。叩答你的弘慈。我没有了明眸，往事刺破身体和残梦。

夜半，有骊歌自远处幽幽传来。

无题

六十年后。再视于青灯古寺。

我问。你不语。——只冷然对我一笑。

那隔夜的歌声，恍若隔世的心跳。

为什么，无论远近，我都无法看清你。你是幅只可意会的远景，总在彼岸，与我隔着整整一个世纪。无法企及的距离之美，使你与尘俗去来的路，已成非路。你已不复存在其身，你站在你之外，听风说话。在这里，唯有捉不住的空灵是真实。

有人低声耳语，传言你是削发入山的小尼，在一个蔷薇的黎明，不慎堕入俗人的视线。

你，六十年前，六十年后，卧于我心间。近得比什么都远，远得比什么都近，这就够了。

宁可你静静地美在尘世的对岸，宁可我永远都握不到你合掌的纤纤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