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碎碎念（文/西湖宝贝）

生日。来人世整整六十四年。

正是秋天，满世界都在说收获。

只有九爹走了，一个家族在哀思中沉浸，一个村庄在感慨中怀念。

慈祥，善良，温厚，勤劳，……在心中，我用许多带着香气的词语，为他画像。

回忆往事，在深深的感动里常常泪目。

一整天，和很多人一起，隆重祭奠。九爹八十七年的风雨红尘路，像一本书，收尾了，余韵悠悠。

有酒席盛宴，有兄弟叔侄，有亲朋好友，叙往事，叹今昔，相看鬓边染霜发，互嘱各保自身安。情动处，举杯饮泪，忘了此日何日……

晚上，去看微信。亲人群里，弟妹外甥儿女都在祝福，图片，红包，纷纷扬扬，心里感动，夜深难眠。

不再感叹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无须哀怨岁月如水逝而不返。流年的手，一路抚弄，每个人都是她温柔场的过客。

而生日和祭日，恰是红尘里沉重的深情礼包，落在时光中，也落在人心间，化作千般温润，浇活心田里一方秧苗……

譬如今天，我时时都会想起九爹的好。而今夜，我更想起了更多的人。

遇见年长于我的外甥，我便记起了老大姐的忌日。外甥问我：都过去五六年了，你还记得？

我说记得。因为我心里记着，那年祭奠大姐的日子，正是我的生日，泪眼看她的遗像，依然满是关爱，满是祝福。

当然无法忘怀的，是我的父亲。

也是在秋天，他猝然病逝。中午说肚子疼，我找车送县医院检查治疗，半夜母亲和弟弟来电话说病危，医生表示无法医治，用救护车送回了老家，凌晨四点悄然去世。

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天就塌了。

忙乱着应该忙乱的所有事情，老天阴雨绵绵，忽大忽小，每天都在渲染着，我们的哀伤。

父亲去世的第三天，按例要请宗族亲友们吃饭，商量献礼安葬的具体操办，接待重要亲戚们的吊唁。兄弟叔侄，邻居亲朋，都来帮助，我们的悲伤里，添加了很多的温暖和感动。

晚上，母亲提醒我：你怕都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十多年过去，每逢生日，无论我一个人独饮清茶，还是一家人酒肉聚宴，我都会想起那年那天，父亲辞世后赐给我的那个终生难忘的“生日聚会”。

而父亲的忌日，也就永远地扎根在我的心中。

今夜难眠时，我凝望夜的黑暗。黑暗里，有父亲和母亲的容貌，有伯父叔父们的身影，也有大哥大姐的微笑，时而清晰，时而朦胧，但终归还是黑暗。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人世有如此的巧合，给我如此深刻的记忆。在失去亲人的哀痛中，体验活着的滋味。

夜的黑暗里只有幻觉，没有答案。

天亮之后，生日之外，其实都是平常的日子。

来人世，整整六十四年了。生日的意义，应该是，提醒我们好好活着。

况且，母亲话别时的眼泪，一直沉甸甸的，在我的心底，闪闪发光。

母亲晚年，知道我心脏不好，特别是多次出现危急症状后，就一直牵念，催我吃药，提醒我预防，即使她自己病重住院，也是每天要看着我把药吃了。而我的生日，有几次都是她给弟妹们和孩子们打电话告知。她去世的那个秋天，多雨湿冷，她早就想去县城弟弟家，却硬是坚持到为我过了生日，第二天就打电话叫弟弟来接她，不久便因意外骨折而住院。

那是2017年的秋冬之交，一段揪心悲痛的时光。母亲辗转于几个医院，骨科手术，心脑救治，终于在昏迷状态里回到了老家。初冬时节，天已寒凉，有天早晨，阳光从窗户泻入，落在炕沿上，母亲在阳光里睁开眼睛，望着我们。我们惊喜地和她说话，问她吃吗，她说不想吃，我问她想小孙子吗，她说想着哩，接着便闭了眼，不再说话了。

后来，妻和弟妹去院外晒太阳了，我坐在炕边陪着母亲。她把头向我转了转，睁开眼看我，但不说话。我便给她说，说我的弟弟妹妹们，说我的表姐表弟们，说他们和他们的孩子们都过得如何的好，说得我都有了自豪和欣慰的感觉，母亲的眼里也有了浅浅的笑意。

我把所有人都说过了，母亲的眼睛还看着我，似乎还在等我说。我只好说起自己，我说我也好着呢，而且会越来越好，那病已经不要紧了，我吃药锻炼，不会有问题……忽然，我看见母亲望着我的眼睛里，盈盈泪水，猛然地就淹没了眼珠，我的眼泪，也喷涌而出……

我抹着泪，用纸巾轻轻沾干了母亲的眼泪。那双眼睛，从此再未睁开过，任你如何呼唤！

我哭着给表弟打电话，我说我对不起母亲，让她流泪，让她牵挂了。表弟在电话那头，泪声安慰：老人希望你活好，你得好好活着……

今夜，我知道这是母亲去世后自己的第三个生日，两个多月后，该纪念母亲去世三周年了。我要活着，努力地好好活着，为了母亲那放不下牵挂的眼泪，为了那些我爱和爱我的人们。

今夜，我也知道，在自己的生日里，沉浸于太浓太多的哀伤，似乎辜负了六十四年人世的沧桑。其实那种浅浅的幸福和淡淡的希望搅拌其中，让我更愿意接受这红尘礼包，带着生与死的千般温润，融汇哀与幸的万种风情，化作春风秋雨，激活心田里的花朵和秧苗……

二0二0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