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开曼陀罗

    曼陀罗,又称曼珠沙华、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叶存时,花未开,花开时,叶已逝。据说它是黄泉路上的唯一风景,妖艳而悲伤;据说它是接近安息总途中的最后一场盛宴,渐行渐远。有人说他能唤醒人前世的记忆;有人说它无尽的美丽揪起了人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有人说它是盛开在彼岸的不祥之花,火照之路,血光冲天,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谁和谁的誓言,轮回之前,最后许愿,扶一扶额,你?可曾听见?

    那一季,一切都滞留了太久,冗长而嘈杂的零碎星星点点的涌现在我的梦里:母亲痛苦扭曲的脸,凉秋生冷漠的转身,那男孩伤心的的哭诉,“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一次次的重叠,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凉秋生开始有意无意的躲避我,闪烁其辞的话语里漏洞百出。好吧!深呼吸!倪曼曼你千万不要丧失风度,男人最厌恶的就是小肚鸡肠的女人。

    我竭力的保持微笑,不知如此大度世上几人能得?那男孩叫苏幕遮,出现在每次我回家的途中。没有反感,或许一个人久了,是需要安慰的。“小弟弟,姐姐请你吃糖。”我摊开掌心,几颗奶白色的‘大白兔’似调皮的的精灵在指间跳跃,苏幕遮露出好看的笑容,空气里弥漫着一抹甜甜的青草气息。即使这样的场景每天单调的重复着,也不会觉得枯燥吧......

    如果所有的人都排挤我,鄙视我,但只要苏幕遮的心中我依旧是那个宛若天使的大姐姐,便足够。我奢求的并不多,是因为我懂得贪心的人最终都会一无所有,只是为何苍天夺走了我一切的美好,却连一点小小的满足都不肯予我。苏幕遮推着我荡秋千,只要一松手,便能触碰到蔚蓝的天了吧?

    你看那些自由翱翔的鸟儿,它们多么的幸福,拥有一双翅膀,是不是就可以飞往任何想去的地方?“我们老师要结婚了,同我的姐姐。父亲说等他们完婚后,就让老师接任校长一职。”我还是毫无预警的摔了下来,离我幻想的天空原来是那么的遥远。血液从膝部汩汩流出,苏幕遮吓得哇哇大哭,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麻木得久了,真的就不会反抗了。

    “不哭,不哭,我请给你吃糖...”那些‘大白兔’在阳光的摧残下微微有些发软,“啪!”一巴掌就这么落在了我的脸上,我不疼,我发誓!“你妈妈不要脸,勾引别人的老公,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小妖精更不要脸!”那个不明就里的女人,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引来一串串恶语相向的附合,也活该你被抛弃。

    凡尘男子多博爱,却道戏子总无情。哈哈,母亲你机关算计,却终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呀!苏幕遮是被她母亲揪着耳朵带走的,还倔强地低吼着:“你等我!等到我长大!...”,被打落的糖果彻底融化,荡漾出一股浓郁的的奶香......

    凉秋生,估计你一辈子也不会想透我为何会出现在你的婚礼,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校长苏瑾眉眼中都是惶恐。隐约听见他念着我母亲的名字,也罢,人心是深不可测的,琢磨透的终是冰山一角。我走向凉秋生,绽放出今生最美好的的一抹笑容,“恭喜你!”

    最后,我选择了和母亲相同的方式离去,只是我没有留下我的孩子受苦。一尺白绫,一枕黄梁,梦想的国度是荒无人烟的,路上开满了曼珠沙华,繁衍到尽头,远远不止一千棵。

    我死的时候,幸福街的曼陀罗,枯萎了一地...... 倪曼曼

    我出生的时候,幸福街的曼陀罗正如火如荼的开着,似血吞噬的魅惑正如我可怜的母亲对不公命运的诅咒。那个苦大仇深的女人给了我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她教会我去怨恨每个虚伪且阴险的人,却终究没能亲眼见证我毁灭整个世界。她说:记住,你是倪曼曼......

    清晨,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开始,不是吗?我望着身旁仍在睡梦中的男子,我想我是爱他的,卑微而又小心翼翼的爱着。母亲曾经告诉过我:爱情这东西是最伤人的利器,一旦触及,万劫不复。她要我深深铭记的,我从未敢忘记,虽然她已故十余年,却永远凝固在我的身体里,无法摆脱。待我梳洗完好,凉秋生睁开惺忪的睡眼,“要走了吗?我送你。”

    言毕,也迅速的穿戴打理。何必为自己找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呢?不过是为了被熟人撞见好为自己开脱而已。世间男子皆是如此伪善,花心思去斤斤计较是笨女人才会使用的招数,聪明的女子懂得如何掌控男人的心,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倪曼曼显然属于后者。我笑了笑,答:“好的。”

    我喜欢离城,这座不大,更不繁华的小镇。终年的阴雨绵绵以及随处可见的曼陀罗葬送了我十九载青春,孤寂,绝望是我人生的主旋律。从九岁母亲静悄悄的躺在床上再也不会以泪洗面,从十岁所有小朋友围着我快乐的跳跃,开心的欢呼:“倪曼曼是个没人要的小野种,倪曼曼是个没人要的小野种...”,从十二岁那些愚蠢的黄脸婆指着我的鼻子谩骂:“狐狸精!”

    ,从......的那一刻起,我便没有了挣扎,亦放弃了争取。我只是个戏子,戏子是不需要尊严的。对于我来说,没有价值的东西,都是浮夸...

    阳光打在身上的感觉暖暖的,花蕊上的小露珠还绽放着晶莹的光芒。初识凉秋生时,他还是流浪街头的狼狈少年,而今却出落的一表人才,还当上了知名小学的班主任,造化竟也这般弄人呀。出校门时,一个身着校服,学生摸样的男孩远远向他招手,亲切地叫:“老师。”,我很自觉的同他保持了距离,事实证明,男人的心终会瓦解于体贴入微的女子脚下,纵使我并不是,装也得装作是。

    演戏,是我与生俱来的本领,我要靠着它生存,必然不可小觑。路边开得正浓的曼陀罗多么的妖艳啊,不经摘下一朵别于发间。那男孩痴痴的望着我,呆愣在原地忘记了正在说的话,我偷偷地暗笑,并无半点嘲笑之意,只是这孩子的表情着实可爱,对于天真的孩子,我功力尚浅还招架不住。轻轻的抚摸那孩子平整的头,冲凉秋生妩媚一笑:“别忘了晚上的约定哦!”接着消失在无尽的雾霭......

    夜色迷蒙,潜藏于黑暗的因子统统暴露无遗。凉秋生终究没有来看我的演出,我孤零零的站在台上享受全部的鲜花,掌声,任凭寂寞渲染的淋漓尽致,却无人能懂。是我强行将喜剧诠释成悲剧,又岂可怪他人看不穿呢?却有一人,自开场便晃入我的眼。坐在第一排炯炯有神的望着我,那目光太灼热,比起凉秋生的拥抱来得更直白,更温暖。是早上的小孩...

    “怎么?跟了我这么久还不肯现身?”卸完妆后,我匆匆向团长告辞,那小孩竟一路追随我至家门。“我...我...”,他从旁边悠长的草丛中走出,唯唯诺诺的样子像只打翻了蜜糖等待惩罚的猫。我不排斥这个小男孩,甚至还有些许的喜欢。我的童年是空白的,里面只有母亲的打骂与同龄孩子的耻笑,我想我欠自己很多,那么就慢慢弥补吧。

    “给,给你钱,给你我全部的钱。姐姐,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等我长大?然后嫁给我...?”他将手中满满的扑满硬塞给我,用无辜的大眼睛直直的注视着我,一动不动。“呵呵,好啊,等你找到幸福街的第一千零一朵曼陀罗,我便嫁给你。”多么单纯的孩子啊,没有半点的杂质。

    记得我曾无数次的追问过凉秋生:“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进门?”,他抬起好看的眸,摩挲着我尖细的下巴。“等幸福街的第一千零一多曼陀罗开花时,我就娶你。”看似情比金坚的誓言似乎可以地老天荒,殊不知幸福街只能生存一千朵曼陀罗,永远开不出第一千零一朵花。

    今天我竟将这谎言又重复了一遍,纵然我的眼里溢出了泪。“好的,你等我!我一定会给你找到第一千零一朵曼陀罗。”他兴奋雀跃,仿佛马上就能如愿以偿一样。我垂下眸,没有看他离去的背影,“对不起...”

    我没有想过,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倪曼曼。凉秋生的婚礼如期举行,热闹而隆重。倪曼曼来的时候,偌大的礼堂突然一下子静止了,她依旧穿着那件火红的旗袍,迈向凉秋生的步伐是如此的坚毅。“恭喜你!”她笑得那么好看,我觉得所有的人在她的面前都只能是一个小丑。她转身大踏步的逃离会场,没有丝毫留恋的。后来,我捧着第一千零一株曼陀罗欣喜地拍打着她家的门,了无声息。

    曼曼...曼曼...你看这是什么?第一千零一朵曼陀罗是绿色的,它象征着生生不息的希望,你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撞开门,倪曼曼已以和她母亲相同的姿势永远的离开了,她张开双臂,眼睛微张,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倪曼曼,你终究还是不给我机会,去兑现许下的诺言,到底是你的欺骗?还是我的遗憾?

    倪曼曼自杀后不久,我也离开了离城,所以没有人知道她怀了凉秋生的孩子,这个秘密终将随着我的离开而永远的掩埋。而今,我已是俩个孩子的爸爸,妻子温婉明媚。再回离城也已是五十年以后的事,倪曼曼的坟头开满了绿色的曼陀罗,指引着她奔向幸福。

    同学聚会上,恩师老态龙钟,略微有些痴呆了,问及陈年旧事多半也是无果。“老师,您还记得倪曼曼吗?”凉秋生眯起眼睛苦思冥想,终是摇了摇头,“不记得有这么个学生,很重要吗?”我轻笑,没有回答。

    那女子,血色的旗袍在雨雾中乍隐乍现,摘一朵黑色曼陀罗别于发间,她撑着油纸伞,遥遥的向我走来,投出太息般的目光,然后,渐行渐远。消失在幸福街的小巷,消失在离城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 苏幕遮

    整个夏天都在聒躁,风撕扯我干裂的唇,血液凝固后又顽皮的迸出。逆着光奔跑,垂直于信仰的90度阳光,幸福街的曼陀罗开满了天空,这样浓郁的温度中,我想起了一个如花般倔强的女子,她说:流年的尽头,那个明媚如初的孩子仍在虔诚的等待;她说:幸福街的曼陀罗,是韶华最美好的祭奠;她说:当你看见流星消逝,只需闭眼,千万不要许愿;她说,青春里的誓言,是最微薄的信念。她死的时候,像一只飞翔的大鸟......

    这里是离城,藏匿过往的离城,在离城里却有一条幸福街。

    初见倪曼曼时,她十九岁,我也只有十岁。她从雾霭之中远远的向我走来,血红色的旗袍在风中招摇,曼陀罗在发间妖冶的绽放,美得不可方物。我竟看得出神,失态的呆愣在原地。她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冲我身旁的凉老师莞尔一笑:“别忘了晚上的约定哦。”,然后消失在视线的聚点,半晌,我才恢复理智,“老师,父亲邀你去我家吃晚饭,共同商讨与姐姐的结婚事宜。”凉老师面露难色,却终是点头“好的。”

    我想我是喜欢上那个天使姐姐了,虽然那时我还没有学过‘一见钟情’这个词,也完全不了解它是什么意思,但年少轻狂向来是不可阻挡的。我抱着所有的积蓄去观看她此生最重要大的一次演出,举手投足间她的身体里都透露着悲伤,尽管那晚她所饰演的的是一出喜剧。或许她在等待,煎熬中破土重生。

    我知道的,她是倪曼曼,骄傲、坚强的倪曼曼。从小只跟着母亲生活,受尽屈辱;九岁那年母亲自尽身亡后仅留她独自面对众人的耻笑;十二岁就流连于多个男人之间,被乡邻所唾弃。但是这些都不能够改变我爱她的决心,她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需要温暖,我固执的坚信。

    我将手中慢慢的扑满塞给她,“给,给你钱,给你我全部的钱。姐姐,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等我长大?然后嫁给我...?”我用我最坚定的眼神望着她,我只是想让她明白我是那么的认真,或许现在看来,那时的自己是如此的幼稚可笑,但就是爱啊,那股想拼命保护人的感觉盘旋于我的脑海,挣破身体后我脱口而出。

    “呵呵,好啊,等你找到幸福街的第一千零一朵曼陀罗,我便嫁给你。”“好的,你等我!我一定会给你找到第一千零一朵曼陀罗。”天边的星星,你们听到了么?青春的誓言虽然单薄,但只要有信念在,一切都事在人为。倪曼曼......

    后来,外婆告诉我,幸福街只有一千朵曼陀罗,开不出第一千零一朵花。世界突然漆黑一片,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有那么一瞬的绝望,却并没有打算放弃。我每天出现在倪曼曼回家的的路上,她摊开掌心,对着我微笑,我知道是发自内心的,“小弟弟,姐姐请你吃糖。”

    那几颗奶白色的‘大白兔’散发着诱人的光,像点缀于童话中的梦一般美好。我终究没有舍得吃掉,尽管她每天都会送我几颗。那些糖果在尘埃中一点点融化,我伤心的哭了整整一天。如果日子就这样平静安好的一直延续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们老师要结婚了,同我的姐姐。父亲说等他们完婚后,就让老师接任校长一职。”说这句话时,我正在推倪曼曼荡秋千,她像只轻盈的蝴蝶在空中飞呀飞。话音未落,她便触不及防的坠落,掉在地上的声音沉闷而压抑,鲜血顺着她的膝盖向下流淌,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液流逝,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会不会痛?

    她会不会死掉?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没用,还扬言要保护她,给她幸福。“不哭,不哭,我请给你吃糖...”她苍白的脸上还挂着笑,摊开掌心是五颗‘大白兔’,我伸出手欲接住那些可爱的精灵们,却不料“啪”的一巴掌就落在了倪曼曼的右脸颊,半张脸都开始肿胀起来。

    我惊愕的转过身,是母亲怒不可遏的脸。!“你妈妈不要脸,勾引别人的老公,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小妖精更不要脸!”我不懂平日里端庄秀丽的母亲为何会是这副泼妇模样。倪曼曼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终被她强行忍住,只有潮红的眼睛宣誓着她的愤怒。

    母亲的语言越来越不堪入耳,我忍不住的开始维护起倪曼曼,却是于事无补。这场闹剧最后由我被揪着耳朵带走告终,我一边反抗,一边朝倪曼曼大喊:“你等我!等到我长大!...”,整个巷子里都飘摇着浓浓的奶香,不知为何,我仿佛听见倪曼曼在哭......

    对于母亲的一反常态,我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原来,当年父亲还是一个落魄书生时,曾爱上一个戏子,并与其产下一女,那女子便是倪曼曼的母亲,后来父亲结识了我的母亲,因为前途抛弃了他们母子,倪曼曼的母亲从此怨恨我的父亲,也因为恨,走不出心灵的枷锁,最终走向末路。

    那么,也就是说,倪曼曼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呵呵,真讽刺啊!而让母亲大发雷霆的,是因为母亲的准女婿,也就是我的老师凉秋生,竟与倪曼曼有苟且之事,我的天使,你可知我有多么的心疼你?“妈,我们把凉秋生还给倪曼曼好不好?我们已经欠了她那么多......”
    2010/7/29 7:3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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